短篇|梵高的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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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在早期进行绘画习作时,乡村、农民、野外都是他最乐于临摹的对象。
这天早上,太阳刚升起,他已来到一块土豆地旁,那些弯腰仔细翻捡土豆的农民,便是他这一天的模特。
他喜欢这样毫不做作的画面,真实而又生动,他们辛苦劳作、努力生活的样子,总是让梵高无比感动。
正当他琢磨着如何把农民身上的泥土气息表现得干净纯洁时,一辆轻便马车缓缓从他身后的乡间小道上经过。
车里坐的,正是这块土豆地的女主人——庄园主的妻子温妮,她正赶去镇上的教堂做早弥撒。
此时已是深秋,初升的太阳在原野上蒸起一层薄雾,温妮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下周五的舞会。
从接到舞会邀请开始,她就一直纠结,舞会上到底是穿白色丝质碎花裙,还是穿那套蓝色缎面蓬蓬裙。
她个人倾向于前者,那上面的刺绣是近来最流行的款式,但是她的女仆索菲亚却建议她穿那套蓝色,她说这样的蓝色刚好跟秋天的枯黄色形成对比。
索菲亚的建议无足轻重,但是温妮的丈夫竟也赞同索菲亚的看法,他说白色在秋天看起来有些无趣,这才让她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每次乘车出门,索菲亚似乎比谁都开心,在旅途中无事可干,她便趴在窗口看个不停,这次出门仍不例外。
看她那无忧无虑的模样,本就烦躁的温妮有些生气:“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些脏兮兮的农民,还有光秃秃的地,秋天真讨厌!”
“这地可不光呢!你看,那又大又圆的土豆,捡都捡不完呢!”索菲亚不顾主人的嘲讽,继续张望着,就在这时,路旁专心作画的梵高映入眼帘。
“您快看!那边还有个画画的人!”索菲亚变得比先前还要激动。
温妮对这也不感兴趣,她瞥了一眼窗外,然后不耐烦地说:“现在的画家,穷得连模特都请不起喽!难怪再也出不了一个像弗朗索瓦那样的贵族画家!”
温妮结婚之前,曾是一位法国贵族后裔的千金,要不是父亲嗜赌欠下巨债,她也不会嫁给给什么土里土气的庄园主。
庄园管辖了几亩地呀、收成多少呀、地租涨还是降啊,她从不关心,她一心只想从庄园搬回城里,然后参加各种各样的舞会,看最时兴的歌剧,出席昔日女友们举办的沙龙派对。
“画得就跟水里映的一样,这位画家以后准会有出息!”索菲亚忽略了主人的话,还在那自顾自地大发感叹。
自从索菲亚对舞裙的建议得到温妮丈夫的赞同后,温妮莫名对这个小妮子高看了几分,一听说窗外那位穷画家以后会有出息,她也赶忙伸头往外看,却只看见梵高的后背。
“唔!画得还不赖!但是跟弗朗索瓦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
就这样,土豆地、画家统统被抛到脑后,马车继续往前奔跑着,撩起了一阵阵灰尘。
当天温妮在镇上做完弥撒后,又到集市买了一大堆参加舞会用的东西,直到黄昏时分,才乘马车赶回庄园。
再次经过早晨的土豆地时,那些翻刨土豆的农民还在,圆滚滚的土豆已堆成了小山,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位画家还在原地,保持着早上的姿势。
日暮余晖照耀下,眼前的田野好似一副高贵的镀金油画,这一切让索菲亚激动不已,她直接把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恨不得立马跳下车似的。
在那华丽的金色光线笼罩下,梵高的背影看上去竟不像早上那般褴褛,反倒像一尊神像,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从温妮心上掠过:没准这个人将来会比弗朗索瓦还有名!
她拍了拍索菲亚,暗示她老实坐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今年的土豆确实不错!等明天,咱亲自来挑几个最好的,做奶酪烤土豆!”
从不过问农事、也从不进厨房的女主人,居然主动提出要下地挑选食材,这让索菲亚又惊又喜,她当即举双手同意!
第二天,温妮早早便起床打扮,还提前穿上了那条天蓝色连衣裙,为了显得腰肢纤细,她连早饭也没吃,顾镜自怜的时候,她总暗自感叹:“如此绝代佳人,当弗朗索瓦的模特都绰绰有余!”
当天中午,温妮和索菲亚乘马车来到野外时,画家依然还在,不过是换了块土豆地、换了个方位。
温妮撑着蕾丝花边阳伞,在那一双双灰仆仆的眼睛注视下,端庄而又从容地走进了田野中央。
尽管脚下坑坑洼洼的土地让她难以站稳,做工精致的裙摆不停从土块上扫过,她始终没有改变脸上得体的笑容。
她目视着前方,没有回应那群农民的问候,也没有刻意朝画家的方向看一眼,仿佛自己正站在舞池中央,目光只能放在红毯的尽头。
她选定一块较为平坦的地站好后,便不再移动,她把三分之二的侧脸转向了画家的方向,然后微微仰头看着远处天空飘着的几缕云。
她第一次发现,索菲亚说的果然没错,这身蓝色,跟这深秋的天空,竟如此相似。
温妮这个自封的模特定住不动,索菲亚只能独自承担起挑选土豆的职责,她拎着篮子,在那群农民中间蹦来蹦去,像一只刚从笼子里逃出、回归到部落的野兔。
尽管不停用余光确认,自己就在画家的视野范围内,但是一动不动站了一个多小时,温妮还是达到了体力极限,她招呼索菲亚从马车上取来了那块羊绒毛坐垫。
”模特的姿势要多样化,才显得立体!“席地坐下后,温妮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然而这样坐了半个小时后,她便又开始感觉浑身酸痛。
幸亏索菲亚的篮子已经装满,正跑来她面前炫耀,她这才顺理成章地宣布打道回府。
两人穿过田野,走回马车的时候,索菲亚不停往画家那边看,她心里有事总是藏不住:“真想看看他今天画的是什么!”
这个建议正中温妮下怀,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贵族模特,她比任何人都好奇,自己会在那落魄画家手中呈现出怎样的惊人效果?
当她两走到画架跟前时,画家礼貌地脱帽致意,他那棕红色的络腮胡,衬托着精瘦的脸庞,眼神里有一种类似火焰的东西。
“您好!可以看一眼吗?”索菲亚上前一步,走到了主人前面,主动向画家提出了这个请求。
画家似乎很乐意跟这个充满活力的小女仆说话,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站到了一边。
索菲亚也不客气,把土豆篮子往地上一放,便跳到了画板跟前,紧接着,只听她一声尖叫,双手捂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
温妮满以为是画中的自己把索菲亚吓成这样,也拎着裙脚踱步到了画板面前。
见主人来到了自己身边,索菲亚立马高声叫嚷道:“快看呀,画里居然有我!”
这时温妮的一头栗色卷发也已经凑到了画板面前,她顺着索菲亚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个拎着篮子、大笑着从农民大娘手里接过土豆的女子。
那蓝白相间褪了色的麻布裙,还有那俏皮地绑在头顶的黄色蝴蝶结头巾,都是画中女子正是索菲亚的完美证明。
温妮先是迎合地笑着,然而随着她的目光在画上左右、上下扫视,她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那幅画里竟然没有一个穿天蓝色舞裙的曼妙女子!
索菲亚大概也察觉到了主人的不快,她反复把那画看了好几遍,但画布上有土豆、有农民、有远处的教堂尖顶,甚至还有猎狗,但就是没有她的主人!
她瞅了一眼在一旁抽卷烟的画家,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您这画,还没画完吧!”
“没完!”画家说话总是利落。
这个答复让索菲亚喜出望外,她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主人,继续说道:“我就说,看您这画好像缺了什么重要的......”
索菲亚刚说完‘重要的’这个词,那画家眼睛一亮,把烟头一扔,大步走到了她近前,无比激动地说:
“你怎么看出这幅画缺东西?我这几天都在试验,如何把这土豆地也画出泥土的味道!”说完,那画家又朝前迈了一步,似乎想从这位‘知己’口中寻一个答案。
没等索菲亚开口,温妮已经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往马车的方向跑去,直等到主人跑远,索菲亚才大胆说出了心中那个疑问:“为什么你不画我的主人?”
画家一愣,抬眼看了看那远去的蓝色舞裙,才若无其事地说:“我只画这田野上应该有的东西!”
听这话,索菲亚顿时皱起了眉,委屈巴巴地说:“你画我不画她,让我回去怎么解释?”
梵高被这小女仆的话差点逗笑了,他左右看了看,然后用笔头戳了戳帽子,这才一本正经地说:“你就跟你主人说,这里的土豆地配不上她,她应该被画在宫殿里!”
这话顿时给了索菲亚勇气,她冲着画家开心一笑,脸上的雀斑都变得有些可爱,然后提起土豆篮,一纵一跃地朝马车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