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瓦屋院也有雨声三十》
宁静的瓦屋院也有雨声
三十
雷爷一个人默默地走着，中午的李家村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雷爷大都不熟，偶尔也有极个别的与雷爷打了招呼，雷爷也只是苦笑着点点头，有时雷爷感觉自己，就仿佛是一头沙漠独行的骆驼呢。
“唉，真是可笑哩，自己是为了蛮爷蛮奶奶，不怕得罪了根儿爹娘，在李家村大队部好一番陈词激昂，并信誓旦旦地陈诺了村支书呢，回家以后一定让根儿爹娘一家人，对蛮爷蛮奶奶当面道歉！可是，瞧瞧咱的蛮爷啊，根儿爹也只是在村支书的压力下虚情假意地跪了一下，蛮爷就乐癫癫地把所有的事 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人家蛮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就像一群撒欢儿的兔子，一溜烟儿，走得连影儿都不见了啊，自己反倒成了蛮爷不相干的人，马上就被排斥在外了呢。
也罢，自己本来就是为蛮爷一家子和睦生活而来，她们能够自己和睦起来更好，倒也省了自己浪费许多口舌了呢。”，雷爷抬起头来，心中飘过了一丝隐忧，脸上再一次浮现出苦笑，却与对面而来的草儿爹撞了个满怀。
“啊呀，怎么是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就来了李家村呢? ”，李家村街道上的人儿太多，草儿爹推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走，却不小心撞上了雷爷，慌乱中问了一声。
“呵呵，草儿爹，你这孩子，毛手毛脚，急啥呢? 推着自行车也不知道小心着点儿，如果撞到了外人，是要给人家买罐头 赔礼道歉的哩。”，雷爷一向严肃的眼睛泛起一波温柔的涟漪，瞅了一眼拘谨起来的女婿，顺口调侃了一句。
不想那草儿爹却更加拘谨起来，“怎么能不急呢? 羊角地儿去年就给村民分配了自留地，自己现在成天在县城中学教书，草儿娘天天照顾着我家病怏怏的爹娘，以及傻呵呵的草儿哥，恐怕红薯地里的草都长老高了呢，还有今年地里的萝卜种得也有点稠了，好不容易盼到了礼拜天休息，我得抓紧时间赶回去干活儿呢。”
雷爷望着自己这个衣着朴实的女婿，眼前不禁浮现出草儿爹娘 平日里的生活情景，一个陈旧的四合院，西厢房里草儿娘抱了一捆柴火，开始生火做饭，傻呵呵的草儿哥抱了他那个塑料皮的大公鸡玩具，坐在小板凳上摆弄着，院子南面羊圈里，一只生产队不愿放养的羝羊羔，从小就被骟掉了，此刻竟然膘肥体壮地站在那里，草儿娘上午才把羊草儿放进去，这家伙却嘴巴儿十分挑剔，只吃了一点儿细细嫩嫩的草尖儿，就把其余的一大堆都掀翻在一旁，践踏到乱七八糟了呢，院子西南角有一个矮墙的猪圈，里面是一头永远吃不饱肚子的老母猪，这还不到饭点儿呢，它就高高地昂着头颅，前蹄儿扒着墙立了起来，一张硕大的嘴巴，冲着院子里“吱呃儿，吱呃儿…”一刻不停地嚎叫着，然而散乱在院子里的一大群的鸡儿，却东刨刨 西啄啄，悄悄地自顾自找食儿呢。
此时的正屋里，草儿爷和草儿奶一定是早早就坐在了炕头上靠窗的位置，从仅有的两扇玻璃窗中探头探脑地张望呢，而草儿爹一回到家，自然也是直奔正屋而来，然后，草儿爷第一句就会问，“中药呢? 买了没有? ”，随后就是草儿奶，“去痛片呢? 剩下都不多了呢。”
雷爷知道草儿爹很忙，也知道草儿爹是个顾家不爱操闲心的好女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去吧，家里人都等你呢。”
雷爷转头要走，草儿爹却一把拉住了雷爷的衣袖，“我还不忙走呢，刚才看见你神情恍惚，莫非有事不成? ”，“哎呀，你平时在城里，村里的事估计吹进你耳朵里的也不多，这不，蛮爷蛮奶奶家不是出事了嘛，是她们喊我过来帮忙哩。”，雷爷瞧着草儿爹的眼睛，一五一十 详细详细地把根儿爹娘一家，如何殴打蛮爷、蛮奶奶，还有村支书如何处理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草儿爹。
“怎么会这样呢 … 怎么会这样呢? ！”，草儿爹瞪着吃惊的大眼睛，张大嘴巴不停地喃喃着，“在我的眼里，咱们乡村民风淳朴，庄户人憨厚勤劳，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草儿爹的眼前时不时地过电影般浮现出了一个个画面，那是没生病时的父亲吧? 赤裸着黑黝黝的脊背，脖子里耷拉了一条羊肚儿毛巾，擎着一把长杆儿的锄头，弯着腰，挥汗如雨地与乡亲们一起，在生产队里的玉米地里锄草呢，草儿爹眼前甚至还浮现了自己的母亲，她在腰腿还算好的时候，吃力地挪动了一双 旧社会缠裹了的三寸金莲，半蹲半跪地在谷子地里正薅苗儿哩…
“怎么会这样呢? ”，草儿爹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开始怀疑起自己一贯的思维来，就连陶渊明都乐在其中的田园生活，竟然如此地不堪吗？自己一向认为城里的人比较工于心计，而乡村中人却大多豪放爽朗，笑容如阳光一边灿烂呢，难道这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吗？那么多的文学作品里，乡村生活都是如田园诗一般美好啊！赶马车的车把式一声吆喝，马儿们四蹄儿翻飞，踩得石子路面“格得儿，格得儿”一路轻响；羊倌儿甩动鞭儿，一大群白白的羊儿就伴着夕阳走下了山坡…
草儿爹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会这样呢? ”，雷爷笑了，“这孩子，有啥稀奇呢? 你从小在城里上学，长大在城里工作，尽管也时常回到农村的家里，又总是忙这忙那，不操那些闲心，不听那些闲话，纯粹是一个象牙塔里的书生呢，自然不太理解了。”
草儿爹窘迫地笑着，“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本来就是农村人啊，怎么就不了解农村了呢? 只不过根儿爹娘一家耐人寻味，不太理解罢了嘛。 ”
雷爷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着说，“那你就抬头望一望，天上只有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啊，你再低头瞧瞧这地上，不仅有这春光明媚的向阳场所，还有那阴冷黑暗的背阴地儿哩，不管城里乡下，哪里还没几个黑漆漆的阴暗角落呢?
做人就要心向太阳，内心阳光一点儿，正能量一些，才活的亮堂，前途也霍亮许多，如果是放着阳光大道不走，偏偏喜欢在黑暗的夜路上摸索，一味地遵从自己内心阴暗的私欲，便自然是愈行愈险，愈行愈暗淡了呢。”
草儿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您老人家教导的很对，不过仍有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更有许多人根本就不晓得，那个走夜路的人恰恰正是自己，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讨了许多便宜 而沾沾自喜哩，也有一些人却是习惯使然，打小就受环境影响，把邪性当自然，认恶习为应当了呢。”
话说至此，草儿爹不由得想起了羊角地儿隔墙的邻居的老耿头来，那老头儿七十多岁了，却一辈子都吃的是白面馍呢，这在粮食极其缺乏的六七十年代，也算是晋北村子里的一个奇迹了吧?是老耿头的家庭条件优越吗？绝对不是，老耿头从小就没看见过父亲啊，可是，就因为老耿头的母亲 寡妇少子，老耿头成为了家里的“金宝贝”呢，从老耿头会吃饭开始，一直到老耿头娶妻生子有了孙儿，老耿头家就一直恪守着寡妇老太太口中的一个传统格言，“老耿头是老耿家的单传香火啊，是老耿家出力流汗最多的人，其他人宁可少吃或者不吃，也必须保障老耿头吃白面馍馍呢。”，于是在老耿头家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场面，小时候的老耿头心安理得地坐在热炕头的中央，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的白面馍，年轻的寡妇娘心平气和地吃着糠窝窝 欢欢喜喜地瞧着他，长大以后的老耿头还是心安理得地坐在热炕头的中央，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的白面馍，不同之处是，心平气和地啃着杂和面儿窝头 瞧着老耿头吃白面馍的人，除了年老的寡妇娘以外，又多了老耿头年轻的媳妇儿、以及年幼的儿子、女儿，而老了以后的老耿头依然是心安理得地坐在热炕头的中央，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的白面馍，只不过心平气和地吃着玉米面儿窝头 瞧着老耿头吃馍的人，除了年迈的寡妇娘以及老耿头的媳妇、儿子、女儿，更是增加了老耿头的儿媳、女婿以及年幼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了啊，也有好奇心大的人，专门挑大家吃饭的时间去探访老耿头，眼见为实后便也习以为常了，而老耿头一家人更是把这种事当做“老耿家的优良传统”，与人谈起来都十分自豪呢。草儿爹把老耿头家的故事，讲给了雷爷听，雷爷竟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笑了。
草儿爹摊了一下手儿，“世上的事情还真是这样呢，明摆着的事情嘛，老耿头一家过度地‘爱护’了”老耿头，却彻底地麻木了老耿头的思维神经，那满腔的‘大爱’竟然在老耿头的心里堆生了一座无情感、非人性的‘五行山’，而寡妇娘的那一个‘金口玉言’，就仿佛是如来佛祖一条光灿灿的千年符咒，紧紧地按压在了老耿头一家人的炕头呢。
然而，我总觉得蛮爷蛮奶奶一家，也与老耿头一家非常相似呢，蛮爷蛮奶奶只有根儿爹一个儿子，自然就是她们老两口怀抱抱里的‘金宝贝儿’，而根儿娘又是蛮爷蛮奶奶为面相坏了的根儿爹千方百计讨回家的儿媳妇啊，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了蛮爷蛮奶奶每日供桌上面，伺候习惯了的‘金宝贝儿’，而根儿呢，从吃奶的时候就被根儿爹娘交给了蛮爷蛮奶奶，他更像是一个维系在人参果树上，被高高地捧起来，一点儿都站不得地面了的‘活宝贝’哩，至于桃儿、杏儿生长在如此环境，自然也思想健康不到哪里去啊。”
雷爷皱了一下眉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扭转一个人的思想，远非像喊一个‘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就可以扭转一个人的身体那么简单，言传身教是一个家庭一辈子的修炼啊，每一次思想的升华，都需要一次脱皮换骨，都会是一次化茧成蝶呢，大清王朝几百年封建沉疴，康梁维新，流血流泪也不过是轻风拂乱了它的几丝毛发，辛亥革命，炮火连天又何曾动得了它全身筋骨? 即使是经历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改造，建立了新中国，许多老百姓的心中，‘荫妻庇子’的封建陈旧观念还不是依然在发芽生长吗？父母可以为子女做些什么，又不可以为子女做些什么，在很多人的心中依然十分模糊，毛主席可以让儿子岸英当一名战士，义无反顾地奔向抗美援朝的战场，朱总司令的儿子可以是铁路系统的火车司机，而周总理与失去生育能力的邓颖超妈妈相亲相爱了一生，都不曾有自己的一儿半女呢，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一生平安 儿女绕膝，为什么还要心有不安，互相怨怼呢? 为什么要一直坚持‘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呢？难道要一辈子做儿女们的保姆吗？儿女的事情终归应该要儿女自己去努力，父母的任务，也不过就是浇水、施肥，将一颗小苗儿培养成一颗成熟、康健的大树就相当完美了啊，哪里还需要一辈子为他撑伞，一辈子为他挡雨呢？”
草儿爹深深地点了点头，但是他的心里突然间强烈地惦念起草儿来，孩子都大学四年级了，就要步入社会了，而且他是一个能让父母踏实的孩子啊，自己并不需要担心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揪扯得如此厉害呢？唉，父母养育孩子难，但是，要让孩子学会自立自信，在开阔的天空中飞翔，在汹涌波涛中历练，在狂风暴雨中成长，父母能够学会放手更难！然而，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孩子们，放手才是成就孩子的唯一途径呢。
《宁静的瓦屋院也有雨声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