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娃娃
暑假已过,整个假期我只会去了一周。刚下飞机的时候,接机的人还没到。
我满怀期待的坐在机场出口,等待着与父母见面。电话里得知,只有母亲来接我,父亲工作应酬繁忙就不来了。
谁来都无所谓,能见到他们就行了。我戴着耳机,坐在行李箱上。老远就能听到母亲叫唤着我的大名,她一路小跑,仿佛看到了自己异地恋的情人似的。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相反我尽情的回应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
坐在车上,她一直抓着我的手抚摸着不放。嘴里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顺便向我抱怨一下父亲那个“老王八蛋”。
我苦笑不得,另一只手里划开了微信的消息。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啊?”我反应了一会儿,“一周吧!我下周有课要上,必须赶回去。”
“这样啊……”母亲有些落寞,但是手指仍然掐算着时间。
“那你可以跟我过盂兰盆节。我们有许多事要做,还要去一趟寺庙才行,然后……”她一直规划着未来几天的安排。我只是笑笑听着,本来就是回来看望他们的,只有一周时间全随她就好了。
到家以后,除了睡懒觉外,我几乎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带回来的书也没时间去看。每天陪着他们喝喝早茶,打打麻将,走走夜路,看看话剧。日子非常的充实。
等到盂兰盆节那天,母亲的电话将我从懒觉中唤醒。我迷迷糊糊的洗漱,随意的穿戴好就下楼了。
在楼下,外婆和母亲都在等我。车子上,放着一个新的烧火桶,还有一大袋祭奠逝者的东西。
母亲驱车到了一个离家很近的十字路口,将车停靠在路边。一路上全是香火蜡烛,到处都有烧纸钱的人。母亲是一个佛教信徒,比一般人都要更重视这样的节日。
渐入更年期的母亲,回顾过去,我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很多了。那一大袋的纸钱似乎就是最明了的解释。
我笨拙的使用着那种需要摩擦打火石的打火机,好几次都被烫到了手。当天的微风还算温柔,至少没有阻碍我点燃蜡烛香火。
“烧纸钱的时候,叫叫你外公啊!”外婆递给我厚厚一叠土黄的纸钱。
“……好的。”
尽管嘴上答应了,我最后还是一句话没有的默默地点燃着一张又一张的纸钱。我从不相信神佛,也不信能与逝者相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但是出于尊敬,我选择沉默。
我有怀疑过自己,对于亲人那寡淡的感情是不是我太冷漠了。外公过世时,我还是个孩子,无知的在火葬场里小跑。带着黑色的袖带,看着大人们一个个凝重的神情,我并不能够体会。
与遗体告别时,外婆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在抽噎。我试图配合着去流泪,但是眼睛里真的一点水分都没有。如果说是归于年幼无知,那么长大后面临着其他亲人的逝去,我同样还是没有任何感觉。我知道这是一件应当悲痛的事情,但是……没有但是。
母亲嘴唇微动着,默念着她熟记的经文。我蹲在烧火桶的旁边,将纸钱一点一点的放进火里。
“烧钱纸的火,非常的好看。”外婆突然说到。
我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桶里跳跃的火焰。红亮红亮的,就算没有一丝的风流过,它也在旋转着,舞动着。迎面的阵阵热浪,有着说不出的舒适感,如同被温热的粗糙的大手抚摸着。
盯着桶里的火焰,这样单纯的物理现象却那样的引人入胜。我似乎真的从里面看到了什么,一个活泼的,热情的,有着无限生命力的火娃娃。
刚刚燃起的时候,她是刚睁眼的新生儿,好奇的打量着桶内的世界。通过外界不短加入的可燃物,她开始成长,渴求着乳汁。她能够判断靠近她的东西,是否能够食用。我还没有将纸钱丢入,她却已经伸出了红热的小手。
她不断成长着,渐渐充满整个烧火桶。将双手伸向外面的世界。桶外的世界对她来说,太过冰冷。微风一次次的割裂她的手,疼痛让她被迫将手收回。可是娃娃的好奇和探索精神,让她不知疼痛的不断尝试着探出脑袋。真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你知道吗?火娃娃,你不能够离开这个桶内的世界。桶的外面没有你能够生存的空间。你再怎么努力的成长都是徒劳,燃烧过后,你留下的只是一堆没用的灰烬。
“这并不是没用的灰烬,这是我不断努力,不断努力得到的沉积。它们是我努力的结晶,是我曾经存在的证明。这些灰烬是你永远没法否定的,你必须要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我,承认他们曾经努力的活过。承认你内心深处的记忆。”
“记忆什么?”
“记忆逝去的他们。记忆逝去的他们带来的痛苦。那是死者在这个世界里最后的痕迹,也是不可磨灭的痕迹。”
“可是时间会抹去一切。”
“不会的。时间可以抹淡痕迹,但是今天你们会再次在原来淡去的痕迹上刻下新的印记。”
原来是这样的吗?纪念就是在已经长好的伤疤上,描上红红的印记,不断的告诫自己这里曾经受过伤,不要忘记了。
手上的纸钱已经没有了,我们围站在烧火桶旁,等待着火娃娃渐渐的虚弱下去,露出身下余温的灰烬。
外婆将烧火桶倒扣过来,里面的灰烬一倾而下。余温在灰烬的边沿发着忽明忽暗的红光,那是火娃娃最后的喘息。
“好了,该回家了。”母亲说到。
“好的。”我答应到。
母亲先驱车回去,外婆提着还有些烫的烧火桶,和我一起往回走。
迎面而来的风,掀起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那留下的灰烬随着风卷起,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天空。
“后悔吗?没有对逝者留话?因为我现在要乘着风去见他们了,带着人们对他们的话语。”
“不后悔,因为记忆在我这里,你带不走。”我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