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秦观最心心念念的女子是谁
这一年
有多少说好的“再见”被折断
这一年
有多少思念被延长

鹊桥仙( 纤云弄巧)
(宋)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月七日,黄昏月下。
墙里,那拱手拜月的女子许下的是什么愿望,是我赐盛世美颜,许我心灵手巧,还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墙外,灯火阑珊处,佳人才俊,相伴相欢。谁的香纱衣袂拂过秦少游的指尖,那背影,恍惚间,他看见了昔日佳人,然而那背影远去,远去,消失,消失在迷蒙的灯火里,而少游仍旧怔怔的站在原地。
想知道秦少游思念的佳人是谁,是琴瑟和鸣的爱妻徐文美,还是被他决绝遣归的侍妾边朝华,抑或是某个露水情缘的歌姬?
旧时,只知道纳兰容若是个多情儿,后来才知秦少游也是个风流种,只是,纳兰容若多一分痴狂,而秦少游则多一分洒脱。
那一年,秦少游以朋党罪被贬官南下,途径长沙,听闻一娼女名曰义倡,颇有才名,故去拜访。
来到她的房间,他看见案几上数本文集,题为《秦学士词》,一页页翻开,清秀的簪花小楷,亲手抄录的正是他日常所作。
正疑惑间,他回首转身,恰巧遇见她的目光,不曾想竟是这等风流标志的人物,即便在洛阳京都也属难得,本以为边远瘴疠之地的女子多数有失婉约。
他佯装问道:“秦学士何许人也?”。
义倡尚不知眼前人就是秦少游本人。具诉其倾慕之情。
他再问道:“可能歌乎?”答曰:“素所习也。”
他转身翻阅诗文,假装不经意的继续问道:“作乐府的名家甚多,为何独爱秦少游?”再回首,看着她明媚的面庞:“你若如此倾慕,可曾遇见过秦学士本人?”
义倡的脸上于是现出颓然失落之色来,道:“秦学士京师贵人,我常居这边远简陋之地,怎会得缘相见?再者,即便秦学士来经此地,又怎会折贵到我处来?”
少游见此女甚倾心于自己,自然十分欢喜,玩笑道:“或许你只是喜欢秦学士词作而已,若使你见了真颜,失望也未可知呢?”
义倡慌忙解释道:“若得见秦学士,将请求为其侍妾,此生无怨?”说完已自知失言,既羞又悔。
少游于是正色道:“你欲见秦学士之心已如愿,因为你面前之人正是。
我被贬南下,途经长沙,特来拜访。”
义倡听此喜不自胜,拜而退出房间。再回来,换一身精致衣衫,越发窈窕。
两人缱绻数日,忘乎所以。
可惜,谁料得到,初见已是永诀。
秦少游答应她,或许是在携手同游的路上,也或许是在饮酒歌舞的间隙,他握住她的手,凝忘着她的眼,说:“他日,我若得赦罪返京,必携汝同归。”
两年后,秦少游客死藤州,他违背了对义倡的誓言。
义倡哀恸,千里奔赴,奔赴的已是他的葬礼。
众人皆说,这阕《鹊桥仙》是为义倡而作,因为是在他们分别一年之后的七夕。
那么,在那个七夕,少游可还记得朝华?
也是在七夕之日,他纳朝华为妾,两支红烛正烨烨生辉,整个房间满溢氤氲魅惑。
她为他研磨,他为她写下:
天风吹月入栏干,乌鹊无声子夜阑。
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
他与朝华,红绡幔帐里,人间天上。
少游把朝华比作天上织女,入凡而来,落在他的枕边。
那他也就是俗世里的牛郎,有幸得到了仙女的临幸。
只是,新婚之夜,为何要比作牛郎织女,金风玉露一相逢,纵然胜了人间无数,但终究是个苦恨的关于离别的故事。
还是他已经预见了后来的情节?
后来,因新旧党争,秦观作为元祐党人而遭流放之际,他遣归朝华,他作《遣朝华》说:‘不须重向灯前泣,百岁终当一别离“。
何必为分别而哭泣呢?我们终将要别离的,不论百岁死别,还是今日生别。
他以为,遣她归家,许她再嫁,免得她跟着被流放的自己颠沛流离,是给她最好的安排。
然而,他低估了朝华的忠贞,他决绝的转身,任由身后朝华无边的哭泣,但朝华却以深情待绝情,发誓绝不二嫁。
不久,他又接回朝华,之后,他再度遣归朝华,再度作诗以断情:玉人前去却重来,此度分携再不回。肠断龟山别离处,夕阳孤塔自崔巍。”
这一次,果真永诀,朝华削发为尼,秦观再没有归京。
秦少游,苏门四学士之一,苏东坡最得意的学生。
他学会了东坡的填词作诗,学会了苏东坡的官场调度,也学会了苏东坡低估一个女子的忠贞。
苏东坡初遇朝云的那天,心情格外的好,看西湖也格外可爱起来。
于是,他作诗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焉知,那天的东坡心里眼里,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究竟是春光正好的西湖,还是12岁青春正好的朝云。
之后,苏东坡纳朝云为侍妾,在她生前死后为她写诗作词无数。
朝云懂他,当他问,“我这肚里都是什么?”。
旁人皆说是锦绣文章,只有朝云道是“不合时宜”。
但东坡不够懂朝云,因乌台诗案,遭贬惠州时,他遣散所有侍妾,也想到了遣朝云归乡。
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是给对方最好的安排,然而朝云之心也似柔奴一般“道是,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是了,秦少游也曾倾慕这位恩师的爱妾朝云,曾为其填词《南歌子》:
霭霭迷春态,溶溶媚晓光。
不应容易下巫阳。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
瞥然飞去断人肠。空使兰台公子,赴高唐。
猜想是在一次苏东坡家的宴会里,东坡令朝云为众人歌以助兴,一曲将罢,秦少游写就这首《南歌子》。
他说,朝云~朝云~宋玉的《高唐赋》里说,巫山的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莫非这窈窕明媚的女子正是巫山的神女幻化而来,那么东坡便是襄王转世了。
此刻,神女化身的的朝云,暂时的为我们清歌助兴,稍后,她翩翩然离去,将留下我也为之肠断,白白的为其填词作赋。
秦观填这阙词,或许真是为着讨恩师的欢喜,将恩师最钟爱的侍妾比作神女,喜称恩师是襄王转世,‘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甚至有几分玩笑戏谑之意以调节气氛,也怪不得苏门四学士中,苏东坡对其最为称意。
虽是奉承之作,料想自有几分真意。
若朝云是一般歌女,而非恩师爱妾,恐怕果真生出觊觎。
只因秦少游多情,比一般浪荡登徒子又多些风流文墨,对红尘女子,多有挑拨。
在越州(今绍兴),为越艳,他作《满江红》(越艳风流):
越艳风流,占天上`人间第一。
须信道`绝尘标志,倾城颜色。
翠绾垂螺双髻小,柳柔花媚娇无力。
笑从来,到处只闻名,今相识。
脸儿美,鞋儿窄。玉纤嫩,酥胸白。
自觉愁肠搅乱,坐中狂客。
金缕和杯曾有分,宝钗落枕知何日?
谩从今,一点在心头,空成忆。
天上人间第一,写尽了越艳的倾城绝色,宝钗落枕知何日?也道尽了他的垂涎之态。
在蔡州,为娄婉,他作《水龙吟》(小楼连远横空):
小楼连远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
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
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
卖花声过尽,斜眼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
名繮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
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
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再者说,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确实堪称相思词里的翘楚,七夕词中的一流。
皆因,别人道相思,皆道其苦,道其哀,道其愁。
纳兰容若说相思:“衔恨愿为天上月,一夕如环,昔昔都成玦”。
晏小山恨相思,道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就连李太白那样一个风流洒脱的人物,也逃不开相思苦,一遍遍唱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唯有秦少游说相思,似一枚橄榄入口,先味其涩,再味其甜,余味悠长。
幸有那纤云弄巧,幸有那飞星传恨,才使我度过迢迢银河与你相见。
每一次,短暂的相逢,贴着你的温度,倾尽我全部的欢喜。
每一刻,与你度过的时光,每一条,与你走过的路,都成了镌刻在我心里最妙的良晨美景,胜过世间无数。
可恨,我一步一回首的不舍,你久久的远望,我们终究还是要遭离别。
别情甚苦,双目化作流泪泉。
别人写相思,只在别恨处停止。
而少游的《鹊桥仙》之妙,妙在那一处希望,希望是暗夜里最明媚的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要此情不灭,我便等你。
靠着咀嚼那一点回忆里相聚时的欢娱,咀嚼着你的柔情似水,咀嚼着我们的如梦佳期,心里又一番甜意泛起。
即便不能,与你,朝朝暮暮相伴。
我始终思你,念你,直到终有只谈诗酒,不诉离愁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