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寡妇》| 一场跟历史比拼谁更命长的“游戏”
01# 真实
她们都是在1944年夏天的那个夜晚开始守寡的。
史屯村的八个女人,为了救“老八”,牺牲了自己的丈夫,她们成了“英雄寡妇”。
史屯村的王葡萄,救了自己的丈夫,但其被误认为内奸,吃了两颗子弹,她成了“第九个寡妇”。
葡萄的公公(爹爹)孙怀清,一个给“老八”送粮食的清白之人,遇上不好的时节,他成了“恶霸地主”。
这是一场儿媳妇和爹爹的同谋游戏,在长达20年的岁月里,俩人共同与残酷的历史较量,比拼谁的生命更长。是人先死,还是历史先被遗忘?
小说的创作背景源于河南省西华县的真实故事:地主被藏在地窖、弟弟被姐姐藏、老父亲被全家人藏……知情的村民帮着隐瞒。
在那个说不清谁对谁错的年代,没有比躲、比匿、比藏更好的办法,正如王葡萄所说:“事不躲人,人躲事,能躲过去的事到末了都不是事儿。”
严歌苓作品的真实感,来源于真实。
02# 历史
作者用了较多的笔墨渲染历史的进程,当然,用的都是“潜台词”。
最常见的是场院里那些撒野的“脚”,有黄的、蓝的、灰的、白的……分不清张三李四,辨不明甲乙丙丁。他们打孽、打日本、打汉奸、打地主富农、打闹玩耍……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对象“打”,历史就这么被打出来了。
身处在那个年代的人,是不幸的,也是有幸的。
不幸的是,所有的对与错并不由客观判断。大伙儿说你对,你就是对的;大伙说你错,你就是错的。
大伙说孙怀清是错的,他就从一个好人被批成了恶霸地主。
批斗场上平日被爹爹善待的村民、伙计、雇工……一个接一个举起“指认”之手。这些手,有快有慢,有果断有犹豫,有黏黏糊糊举上去,又放下来,看看周围,再黏黏糊糊地举上去。
有幸的是,只要你随大流跟大风,总不会错到哪里去;只要你“政治”正确了,你的人生就正确了。
为了这么一个“正确”,人们半夜摸黑认领至亲的尸首,他们提着灯笼,一声不吭地去照每一副死透的熟脸,这些脸像隔了一百年似的,看着那样远,那样冷漠。有人认出了父亲,刚要哭就被喝住。
政治正确多重要啊,重要到可以舍弃人性,重要到可以放弃生而为人。
严歌苓文字里的隐晦,总是那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03# 葡萄
“再咋阶级,我总得有个爹。爹是好是赖,爹就是爹。”
只有“思想觉悟”很低的王葡萄,选择迎流而上,用最直接最大胆的方式拯救爹爹,因为葡萄是一个生胚子,从不知害怕,也从不明啥是“政治正确”。在她的人生哲学里,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儿。
要是只有藏爹、求存,故事未免会寡淡无味。
但,作者赋予王葡萄一个“最水润寡妇”的形象,她的背是紧的,她的腰肢会扭秧歌,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败笔,正如成熟的葡萄一般,甜美而多汁。她纠缠于不同的男人之中,释放着光彩动人的女性魅力和强烈直接的人性欲望。
寡妇不贞是什么概念?在浑顽未开、不谙世事、胆大妄为的葡萄眼里,就跟阶级、地主、恶霸一样,根本没有被她认同。
她所追求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激情需求,身体总比内心反应得快,反应得准。她生下儿子以后,更表现出一种最原始的母性光辉,沉稳而自然,举手投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种纯粹与无瑕,跟当时浑浊杂乱的年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挣脱了现实的束缚,来到了不被世俗污染的葡萄园,灿烂而美好。
除此以外,严歌苓更在小说中融入了充满艺术性的想象力,来舒缓现实的残酷。
葡萄把私生子托付给侏儒抚养,多年后白发苍苍的孙怀清也选择独居在侏儒的矮庙。那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侏儒,仿佛从大地深处钻出来一样,带着民间传说般的善良之光。
“侏儒虽然是些半截子人,心都是整个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走出了真实,被一种人性的光辉笼罩着。
严歌苓的创作里,同时又有着浪漫主义的美好情愫。
04# 民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这双眼最多六岁,对人间事似懂非懂,但对事事都有好有恶。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女人?”
20年的时间跨度,始终不变的只有葡萄直直的眼睛。作者用这双孩童般的眼睛贯穿于翻天覆地的历史中,贯穿于物是人非的进程里,只有这样的不变,才能见证那一段段变过来变过去的不堪。
严歌苓的妙笔,总是能把历史和民间置于一种相对融合,又相对反差的状态,表面上叙述的是一个民间故事,实际上讲述的也是一段历史故事。
小说里的民间世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王葡萄并非一个孤立的存在,围绕她的是弥漫于民间世界的各种污垢和杂质,但经过历史和政治的折腾与过滤后,只剩下一个纯粹质朴的史屯村。
很多年以后,史屯村还是那个史屯村,对历史荣辱漠然置之,对自然万物尊敬包容。当这场儿媳妇和爹爹的同谋游戏最终卷入了整个村子的村民时,谁还在乎是人输了,还是历史赢了呢?
“外头的事再变,人再变,他也全躲过去了。”
葡萄眼睛里含的泪,折射出“人躲事”的最终胜利。
葡萄眼睛里含的泪,证明她是对的:
对于活下去,就该有最高涨的热情、最坚定的态度、最强悍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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