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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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了,那个易拉罐,被路过的车轱辘轧过之后炸裂开来,零落地滑到一边。我从刚才起就在注视着这个易拉罐,从它刚刚完成使命被一个青年喝完它盛装的饮料之后随手丢在花坛边,它被黄杨的枝干阻拦了一下还是掉到了地上,然后和洁白的梨花一同被风裹挟着游走到路中间,依然不是很明白自己要去到哪里。
我坐在花坛后面的长凳上,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个易拉罐。我想着,它应该被人发现,然后被捡起,装进一个大的蛇皮袋,而后它会被送到一堆它的伙伴当中,之后它也许会被辗转几次最终回炉再造,然后它会变成全新的自己。
然而它还没有经历过我所想到的那些,就先破碎了。它零落地滑在一边,无人问津,而我依然在看着它。我只是看着它,并不会走上前捡起它或者向别人诉说它的存在。我只是看着它,它如今的状态否决了我对它的想象。我只是看着它,看着看着便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拐杖,如今这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了。我双手覆盖在刻着回型纹路的拐杖头上,将背脊挺直地坐在长椅上,我总是尽量坐得笔直,我不想让自己显得老态龙钟。我穿着西装上衣、马甲和西裤,花子曾说过我穿成这样很帅气,等等,花子是谁来着,她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吧,我记得不是很清晰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的确已经很老了,老得毫无用处,老得连记忆里的人和事物也慢慢弄丢了。
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这里坐着,坐在太阳底下,坐在这个小花坛边,坐在这个木质长椅上。很多时候我会戴一顶黑色宽檐皮帽子,但也有时候不戴,那肯定就是被我给弄丢了或者是忘记了,总之我应该记得的事情很多而我能记住的却越来越少。
今日太阳依然温暖,我感受到有一点闷热了,我每天穿相同的衣服,感受到的温度却不是很相同,我知道衣服穿得久了就会旧了,保暖性也会变差的,我当然知道,这是常识。
然而温暖很多时候让我感到舒适,我因此沉沦。我便盯住了那个易拉罐,因为我知道我必须有个事情在做,脑子里必须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才行。因为我曾听之前那护工说起她的妈妈,说她妈妈因为太无聊无所事事而老年痴呆最后认不出她了。
很可怜,但是我认同她的说法,于是我不得不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的头脑,并不断琢磨很多事情。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我为什么盯着这个易拉罐的原因。
而我只需要盯着它,可是万一它移动到我看不见的位置了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开始害怕它的移动了,虽然它如今的角落任风好像不能很轻易带走它,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听到一阵规律的滴滴滴的声响,好像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起初我吓了一跳。
我摘下帽子查看,我又摘下眼镜,我最后解开西装外套,甚至是马甲的扣子和口袋我都翻找了,可是我依然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
我发现自己开始出汗了,这种感觉太让人不愉快了,可是那滴滴滴的声音并没有要停下,只听见有个声音在说,“该吃药了,该吃药了”一直重复着,我开始用咳嗽掩饰慌张,眼神也飘忽不定,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注视那个破碎的易拉罐了,就在我忙乱地想要躲闪而胡乱地拄起拐杖的时候,那安静的长椅开始抖动起来了,似乎被封印着什么怪物要挣脱牢笼跑出来一般,连着地面和我的身体也开始抖动起来,断断续续滴滴滴的声音和着“该吃药了、该吃药了”的刺耳的声音一直聒噪着。
我好想离这些支离破碎的虚幻世界远一些,我好想踏实地踩在地面上,然而事情不太如我所愿一般,我的拐杖变得扭曲起来,眼前的一切,那个花坛、那个长椅,在抖动之后变得扭曲,我想大声呼救,可是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是扭曲暗哑听不分明的,我一面大口喘气一面作用力呼喊的样子。
我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易拉罐,对,那的确是一个易拉罐,被我踩扁了的易拉罐,这时我才感受到,对于地球来说我并不是被抛弃的云朵,我的重量实打实,只是我不太能够控制这股力量了,然后我可能坐到了地上了,因为易拉罐很滑,我被滑倒了,然后我看到除了耀眼的阳光之外还有湛蓝的天空和七彩的云层,真好看呀!嗯,真好,因为有那个易拉罐,真好。
“嘿,丽丽,快来呀,一锅爷爷又摔倒了。”
“啊,我马上来,幸好每次都给他穿得厚厚的,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一锅爷爷,你怎么了?”
她们只能看到摔在地上的老人张开嘴发出难以辨别的音节。
“哦,你看到什么了?”护工继续询问,当然她们并不需要他回答,因为他已经无法准确地说出人言了。
“一锅爷爷,是在做游戏呢。”
“哦,和谁?和地上的蚂蚁?”
“怎么会,你以为爷爷带着眼镜就能看到蚂蚁了吗?”
“哦,那他怎么会摔倒了,明明他手脚那么利索有力,每天自己坚持走到这里,在这椅子上一座就是大半天。”
“他心里啊,一直有个人在他身边陪他吧,这个人是不是那个他去世的老伴?”
“诶…你不知道吗,他似乎没结过婚呢。”
“那他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孩子,反正这两年是没听说过他的儿子或者女儿来过,不过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的倒是来看过他,好像叫他老师什么的,所以啦,我猜他没孩子。”
俩护工七嘴八舌地聊着,关于躺在地上的老人的事情,而地下躺着的人似乎一脸安逸,他享受那种一切安定的状态,他觉得当他的整个脊背都紧紧贴在地面上的时候,那种状态是最最舒心安定的,于是,护工二人组只好在一旁等着,等到一锅爷爷迷迷糊糊差不多睡着的时候才能把他扶起来,带他去吃饭、喝水、吃维生素,哄着他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