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子的二十岁
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过这样的心事:我从哪儿来?大人们总是爽朗地笑道:“你是我们在垃圾桶里捡来的啊。”一边说一边观察孩子的反应。有的孩子就以为垃圾桶里有无穷无尽的孩子,谁家想要了,就可以去领一个回来。当然要经过特殊的仪式,否则是找不到垃圾桶里的孩子的。
千重子的二十岁千重子的父母就有趣多了,他们说千重子是他们在赏夜樱的祇园抢来的,真是疯狂又浪漫。作为独生女的千重子是寂寞而敏感的,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并隐隐感到自己是在店铺的橙色格子门前被父母捡到的。她爱他们,然而她像漂浮在空中,在望着枫树干下开花的两株紫花地丁时,她会茫茫然地想:“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相识呢?”
她曾向漂亮的真一吐露自己的弃儿身世,真一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发出“上帝的孩子――人,都是弃儿嘛……”这番高论。所以人世间很多事是不足与人道的,一说,就变了味道。独倚阑干远眺西山的千重子,想把自己活成一棵树。
京都姑娘千重子优雅美好,孝敬父母,甚至无欲无求。作为一个妙龄女子,她欣然穿着父亲太吉郎设计的和服,体贴地照顾着每个人的感受。甚至在她要求上大学时,父亲反对:一个要继承家业的女孩子家上什么大学。上了大学,反而碍事。倒不如多关心点买卖。她也只是感到害怕,却肯定地选择“绝对服从”。无疑,千重子善良,并且感情丰富,但她只把一切放在心底,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与周围的环境对抗。当她的痛苦到达极点时,苗子出现了。
苗子是千重子的孪生妹妹,她们在祇园节相识,也许曾经她们擦肩而过。坚持不愿妨碍千重子幸福的苗子最终在夜里敲响了千重子家的格子门。
我总觉得千重子和苗子的故事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当我读到第二遍时,突然间意识到,苗子也许只是一个幻影,是千重子对前途未卜的人生的一点想像和寄托。苗子虽然让千重子有了妹妹,却并没有为她带来爸爸妈妈,甚至妈妈的老家、外公外婆也都不清楚。可以说苗子是孤零零地出现在千重子的生活中,这省却了很多麻烦,而双生子的身份又使得她们有一种天生的亲密。
在我看来,真一是千重子的白衬衫少年,洁净活泼,回忆中的脸都是可爱的。但二十岁之后,龙助才是能同千重子结婚的人,千重子不止一次地被期待或要求料理店铺,龙助推了她一把,并有意陪她一起。秀男的手艺固然好,但家境毕竟有差别,何况千重子也不属意于他。于是苗子出现了,有着与千重子一样美丽的相貌,更加结实的身体,这一切都与秀男正相配,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善良的千重子对秀男的“解决办法”。
苗子在某些方面拯救了千重子,比如爱情,比如怯懦。雷电交加的杉山里苗子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千重子,使她感受到一种至亲的温暖。苗子对千重子说千重子好像很幸福,但是是在苗子的守护下,千重子才真正感到了幸福。
最后千重子目送苗子远去,一定程度上也是千重子与父母与未来达成了和解。
我惊叹于川端康成对人物的心理把握,尤其是对千重子,很难想象一个男子可以如此细腻地察觉女孩子的喜怒哀乐,也许人世间的感情总是互通的吧。更加令我着迷的是他笔下的四季轮回。
说来惭愧,读此书之前只知道川端康成有一句话: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分明可以闻到幽幽的香味在暗夜浮动,尽管海棠无香。也许是日本国土面积小的原因,日本人对自然有一种细致的观察,且能欣赏万物之美,比如樟树林阴道之于大友宗助,杉树之于千重子;比如温柔丰盈娇媚润泽的八重樱。并且有各种各样的节日,都是很热闹的。这本书写于1962年,我不知道现在的日本举办节目还有没有的热情,但是中国是很少见到这样浓厚的氛围了。
在热闹的节日背景下,人心却是悲凉空旷的。千重子的父亲太吉郎人到中年越发感到人生无味,家里的生意日渐惨淡,与年轻时的“老哥们儿”大友宗助也疏远起来了。他转而在年轻的艺妓身上寻找一点鲜活的生命力。苗子,“每天高兴、愉快地劳动”,却质疑“人类干么要在这个世界上出现?
读书是和自己的灵魂交流的过程,书只是一种媒介。毫无疑问,《古都》做到了,在读这本书时,我不止一次陷入回忆之中。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可是突然地像被触摸了某个开关,记忆浅浅地流出来,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被镀上了时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