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文时习之

朱森林先生，陕西榆林人也，现居于渭南，其古文乃当今翘楚也，虽鄙薄骈文辞赋，吾仍执师礼视之。本篇乃其新作，味之再三，受益良多，故存之以备研习。

        书《古文观止》卷后

古来文章，体分骈散，各具擅场。骈文以优雅宏大为上，以典故繁茂为高，以辞藻富丽为美。古文以渊静内敛为上，以真气横贯为高，以质朴深情为美。近世以来，西风劲吹，妄庸巨子竟相喧嚣，鼓吹白话，排诋雅言，辱之以“选学妖孽，桐城谬种。”或谇之曰：“骈体犹冠玉而失面乎，桐城派古文摇曳吞吐，以求神味，亦犹效捧心之颦，作回眸之笑，弄姿矫态，未得为存其面也。蹙眉龋齿，亦失本来，岂待搽脂粉、戴珠翠哉！“呜呼！攻讦刻薄，诚污蔑之甚也。

夫文章自有法度，其用尚矣。濂溪先生曰：“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柳公亦云：“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则德胜，文不及道则气衰”。故文章者，载道为其体用，养气则为修身。所贵乎隆礼教化，所尚乎修德笃行。嗟夫，其义大矣哉！

文章者，本乎书传，渊流远也。上古之风质朴，三代因之，肫然未改。周秦之际，孔、孟、老、庄、墨、管、吕、荀、申、韩诸子纷出，文辞兼擅，气尚厚朴。而太史公据采群籍，详述史事，驰骋上下，贯穿经传，涉猎广博，可谓文章之集大成者。其文也，貌浅而实深，体大而思精。气韵高古，自然天成。故文之祖者，其惟《史记》乎！不惟其博厚高明悠久，亦为其能传圣王之道，教化百世之民也。故唐宋八家之尊仰史公，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何则？重道而尚气，隆礼而劝百姓也。《观止》于三传、国语、战国策而外，尊尚《史记》、兼及《汉书》，得乎法矣。

东汉文坏，辞尚纤丽。八代之季，萎靡困顿。道微而气浮，质卑而体弱，其蔽极矣。故于古文之衰，韩、柳出而力倡之，欧阳莅位振特举之，三苏并呼而宣明之，荆公、南丰继其体而光大之。呜呼！载道养气之文汇聚，斯文重焕矣。《观止》于六朝遗文，非尽摒弃，亦择其精要而取之，以存其体，宜也。至于唐宋八家之文，则广征博录，尤以韩、柳、欧阳、坡公四者为多，得乎要矣。

夫文章者，以养气为贵，以载道为诚。归太仆云：“余谓文章者，天地之元气。得之者，其气与天地者同流。”又曰：“文太美则饰，太华则浮，浮饰相与，敝之极也。”嗟夫，其论养气载道至矣哉！故钱牧翁有言，震川家龙门而户昌黎，斯言信矣。桐城三祖继出，远承龙门，近祧震川，开宗立说，以益治世。诚明养气以为修身，行文载道以助教化。其遗意深旨，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其流远矣。

予仰察《观止》，选文之道亦得其大体之要矣。所惜者惟有遗珠之憾，或数朝而不录一辞。若胡铨、岳武穆之上高宗书，李易安之论金石、陆务观之入蜀记，王若虚之焚驴志，元好问之市隐斋记，朱子、戴表元、吴澂、钟嗣成之序言，刘因之图记，一并黜落。其于南宋、金、元诸代何悭吝如此耶？殊不可解。而所录李觏《袁州州学记》、李格非《书洛阳名园记后》等，似泛泛之作而已。此其疏失也，惜哉。

昔予于舞象之岁，尝伏读此书。惜乎樗栎庸材，不得师授，故虽久视而惑积，常观而疑阙。去岁以来，有暇竟览，通读数番。简而理之，谅有微得，遂尽录于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