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散文征文」一日夫妻,一生的守候
1.
我正在读小学二年级时,有一天,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位年长的老者和一位年轻的女子在悠闲地散步。那时我虽然年龄不大,但一眼就能分辩出他们不是本地人,老者有着儒雅的气息,女子,看上去30岁左右,只有一条腿,拄着双拐,但仍然掩盖不住她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都市气质。
村里都是土得掉渣的农民,每天忙得一日三餐都顾不上。他们两人每天在村庄与村庄之间,农田与农田之间散步,聊天,感受着乡间的鸡鸣犬吠,自然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
从长辈们的谈论中,我得知这位老者是周爷爷,隔壁村上周奶奶(由于不清楚她娘家的姓氏,就称呼她为周奶奶吧)的丈夫,周爷爷与周奶奶结婚不到两个月便去当兵了。周爷爷走后不久,周奶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周奶奶又惊又喜,周奶奶的公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分外高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周爷爷这样一走,几十年没有消息。
周奶奶一个人带着孩子,侍奉着公婆,守候着这个家。
在周奶奶的公公将要去世的时刻,他哭着对周奶奶说:“我儿子,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我每次做梦他都死了,你一个人带个男孩不容易,早点改嫁找个好人家吧,我们对不起你……。”
可是周奶奶不肯听,她一直觉得她的丈夫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并且,她坚信,有一天他一定会好好地回来,与他们母子团聚。
就这样,一等又是十多年,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周奶奶的儿子大壮早早地结了婚,并接二连三地为周奶奶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家人喜乐融融,但是周奶奶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他不知道他坚守的主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转眼之间,周奶奶的孙子孙女们都上学了。这天傍晚,周奶奶摇着扇子,正在给孙子们讲故事,住在村西头的一位80多岁的周家长辈,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短裤下面裸露着的小腿跟那拐杖几乎一般粗细,他颤颤巍巍地来到周奶奶面前,激动地对周奶奶说:“你等到了,你终于等到了,我收到石头(周爷爷的乳名)的信了,他还活着……”。
周奶奶激动得泪流满面,在过去的30多年,冬去春来,雁来雁往,花开花谢,她昼夜思念牵挂的人啊,终于有了消息。
这位周家长辈接着对周奶奶说:“石头在挂心着你,他问你是否还在周家,还是已经改嫁?我赶紧给他回信去,告诉他已是儿孙满堂,回来就可以做爷爷了……”
在后来的通信中,周奶奶才得知,周爷爷早在三年前就给家里写过信,可是如石沉大海,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后来,周爷爷扩大了收信人的范围,他写给村庄上自己能想到的很多人,可是这些人中,有些在青年时就早已饿死、有些病逝。周爷爷在万念俱灰之时,觉得周奶奶可能已经发生了不测或者改嫁,不得不在台湾成了家。
可是周爷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乡,思念故乡的朝霞与暮霭,大地与河流,微风与细雨……他不停地写着信,寄给所有他能想起的人,直到周家长辈收到来信才算把前后几十年的光阴连在了一起,把分隔在海峡两岸几十年的夫妻连在了一起,把所有的期盼、牵挂、失而复得的期盼连在了一起……
我不清楚,当这位年轻的女子出现在中奶奶面前时,是否毁灭了周奶奶大半生的盼望?她能否接受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丈夫另外有了家室?
后来,我得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听说周奶奶为丈夫和这位年轻的女子腾出了家里最大的房间,每日像招待客人一般招待着他们,唯独担心他们吃住不习惯。她向邻居们说:
“他能活着回来,我感谢苍天大地。身边有人陪着,那也是他的福气。我这里的门是永远为他而敞开的,他是自由的,可以随时带着他的家眷回来……”
周奶奶把这位年轻的女子当做晚辈对待,只要女子跟丈夫在一起生活得开心幸福,她便死而无憾。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我读高中的一个周末,我和母亲在田间干农活,不远处走来两位步履蹒跚的老年人,他们手牵着手,老者不胖不瘦,儒雅亲和;老夫人白白胖胖,在夕阳微笑着,他们轻声地说着话,朝这边走来……
我突然喜悦地想要尖叫,想要鼓掌,想要庆祝,这时母亲抬起头来,发现了我的异样,吃惊地问:“你也认识他们?”
“当然,这是隔壁村的,老头从台湾回来了?他的那个小老婆呢?”
“老头回来几个月了,小老婆留在台湾了,他不会再回去了!”母亲淡淡地说。
我心理顿时松了一口气。似乎等待这么多年的,不是周奶奶,而是我自己……
“条条大道通罗马,你看我们要往哪边走?”走到十字路口,老者把头转了90度,贴在老奶奶耳边,温柔地问她。
“一直往前走,我喜欢一直往前走……”
那个画面,多年以来,一直在我的脑海,那是夕阳下最绚烂的诗意。
2.
在这个村子里,还住着一位老奶奶,她的丈夫姓杨,就称她为杨奶奶吧。
从我读小学四年级时,每日上学、放学总是经过她家的门口。杨奶奶一个人生活,有一只胳膊是残疾的,一直弯曲地放置在胸前的位置,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每当伸手要做什么事情时,都不得不把拐杖放下,尤其是在雨雪天气,生活更加艰难。
杨奶奶住着一间朝阳的红色瓦房为卧室,还有一间朝东的青色瓦房为厨房,那是村里人在她的土筑草房倒塌后,帮她修建的,也是我所熟悉的周围所有村庄里最小的“家”。
听老人们说,杨奶奶的丈夫也是新婚后不久出去当的兵。
可是,她没有周奶奶幸运,一是她没有怀上孩子;二是她的丈夫,她守候了一生,也没有等来。
村庄上的人们猜测着,有可能,她的丈夫几十年前就死在战场了;有可能,给杨奶奶写过信,但是没有收到;也有可能,他在某处早已有了另外一个家,很好地活着呢……
在婚姻里,曾有多少人渴望冲破厚重的围墙的包围,奔向自由。
而杨奶奶却将漫长的、自由的一生,交托给了等待,那是怎样难以承受的肝肠寸断?
有谁知道,六十多年前,那位新婚的女子,脸上飞扬着多少喜悦的光彩?有谁知道,她在多少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碾转反侧难以入睡?有谁知道,曾经年轻的心,充满了多少对丈夫的思念与牵挂?有谁知道,她的丈夫在转身离开家时,何时能够安全地归来?
想必,她在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刻,心里是充满着强烈的呼唤和呐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