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梨花开
原创非首发
我爷爷是个地道的农民,一辈子土里刨食,尽管后来家里的条件逐年好了起来,也搬进了城市,居住高楼大厦,可我爷爷,却还是宁愿一个人,居住在乡下。
我们乡下的屋前,爷爷种了一片梨树,梨树园里,还挖个浅浅的小水洼。
每年春日,落英缤纷,爷爷的小水洼里,圈养了几只白鹅,频频亮翅,叫得欢脱,倒也别有野趣。
可是我们一家人,却基本上很少回老家,或是我课业繁重;或是父母工作奔忙。
大约是爷爷种的梨极其酸涩,爸爸从不许我吃它们。
每当夏末秋初,爷爷树上的梨子成熟了,就会极其宝贝,一个一个小心摘下,再仔细存放好,一个不落。
我爷爷闲暇时总喜欢坐在门边,他也不会抽烟,也没什么邻居,就那么失神地望向远方。
我知道,他这是再等自己何时能女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可我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好像,极其讨厌爷爷。
我爷爷偶尔也是会进城做客的,佝偻个背,双目混浊,经常会手足无措地坐在我们家沙发上。
妈妈让他喝水,他拒绝:妈妈让他吃饭,他也只推脱不饿。
他们父子俩,往往只是酝酿了半天,无话,这时,老爷子便会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接下来在我家,便是属于父母的“战场”了!
我妈妈是个地道的东北农村妇女,脾气暴烈,可骨子里却全是热忱。
妈妈:“就算他从前犯过再大的错,这么多年也都过去了,你还揪着不放算什么?说到底,你妈也死了十多年了,活不过来了……现在你爸老了,身体也不好,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相互折磨!"
在他们夫妻争吵时,往往我爸爸都是弱势群体,除了一言不发,就是摔门而去,几个小时之后,他还要拎着汽水和烤鹅跟我妈道歉,却唯独除了在爷爷的事上,他却意外执着,每年基本除了过年,这父子两人的状态都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妈说:爸爸这是恨爷爷,在奶奶年轻时,时常受到爷爷的拳脚相向,几乎一言不合,就会被打的鼻青脸肿,要不是看在爸爸的份上,奶奶早就跑了……只可惜后来,等爸爸长大了,有了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母亲,爷爷的家暴,也生生拖死了奶奶……
本来大家都觉得,从前的老一辈文化成度低,脾气暴躁,应该是时代的悲哀。
可后来,在我奶奶死后不久,爷爷却又很快就迎娶了同村的一个婆婆。
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楚,只晓得爷爷自从又娶了老婆,整个人都勤快了起来,每天又是烧火,又是做饭,没事还经常陪着那个婆婆去隔壁的村子看大秧歌,而那个婆婆人也不错,总会在我们回老家时偷偷给我拿糖,只是每当这时候,我爸爸的脸色都是铁青铁青的……
就这样,那个婆婆虽然也有儿有女,却也名正言顺地住在我奶奶一生勤俭,攒下的大砖房里!
爷爷也让我叫她奶奶,只是后来,我爷爷的“夕阳红"也是没高兴两年,那个婆婆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临了了,她的儿女硬要拉母亲的棺材回去跟父亲合葬,于是,我爷爷忙活到头也只是一场空。
爷爷时常望着空空的房子,就跟做梦一样……
大约也是那时,爸爸就跟爷爷渐行渐远了吧!
他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回老家,而爷爷也婉拒了妈妈邀请他来同住。
唉,这父子俩……
后来,爷爷就在房前种下了许多梨树,说这是爸爸儿时的最爱。
可妈妈却私下告诉我,梨花皎洁,我奶奶活着时,衣襟,被面上,全是它……
爷爷本以为,对奶奶来讲,这就是最好的怀念了,可爸爸却觉得这是在侮辱他的母亲,既然不是情深不移,又何必惺惺作态!
前年的5月份,我爷爷病了,一连在炕上躺了十几天,在我们到时,连灶上的米饭都是干瘪的。
可神奇的却是,在北方的五月,春暖花开,院子前的梨树根本不顾它主人的死活,只一味疯狂的抽条,吐花苞 。
梨花偌大洁白,盛花之时繁茂一片,灿烂甜腻腻,连空气中,都弥漫于一股不顾旁人死活的美感。
我爷爷就那么形如枯槁似的“瘫”在炕上,仿佛是个被花妖吸干了精气的老樵夫。
我妈一向刚强,而此时眼泪也止不住地“漱漱”往下掉。
我爷爷见我们全来了,好像就圆满了,轻轻地合上了双眼,两手交叠,压在肚子上,按着一来泛黄的老照片,当天晚上便去世了……
爷爷的丧礼很简单,因为我们住在城里,平时又与村中乡亲的来往不多,连最起码的“停灵”也省去了,只有几个听到消息的,快马加鞭才赶上,去灵车前头鞠了个躬。
我爸爸,全程木然,就连一滴眼泪也没掉,只在我们将要起程时,他发疯般拎起斧头,把爷爷房前的梨树砍了个干净。
今年是丰年,梨树上花苞累累,若是爷爷还活着,那今年的秋天,这些梨树,定然又会硕果累累。
可现如今梨树被砍了,我爷爷死了,我的爸爸,他也就再没有爸爸了……
在我们回城之后,我爸爸就把自己关进书房,绝食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最后他抱着妈妈,哭的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像个孩子。
我妈妈后来说,爷爷临死之时,那旧照片上与爷爷合影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我奶奶……
后来终于我也长大了,也明逐渐明白了爸爸与爷爷的爱恨纠葛。
我爸爸之所以当年那么恨爷爷,也只是太替奶奶委屈了,委屈我奶奶,累死累活一辈子,可无论生前死后,她都不是爷爷心尖上的那个人!
我爸爸虽然在爷爷生时,没有及时去关心过他,却在每年春天,清明节前后,都选择去老家踏春。
爸爸每次给奶奶买花,顺手也会给爷爷捎上一束,尽管他没明说,这几年下来,我们也都会默默约定成俗。
今年五一,我们再次回到老家,老屋的房子年久失修,无人居住,反倒成了燕子和麻雀们的新家。
微风拂拂,杨柳依依,当大地换上新装,空气中又重新充满了生命的气息,那就预示着,生命又是一个轮回。
我钢筋水泥住厌了,一到乡下,便四下撒欢,不多时,我便在爷爷的梨园里又发现了新芽。
小小的嫩枝顽强地从树桩边抽出,迎风摇曳,却也零星长了几朵皎洁的梨花,说不定到了秋日,这就又是一个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