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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科恩兄弟一样讲故事

2019-06-14  本文已影响8人  西山居客

      花了一周时间,每天追科恩兄弟的电影,并未能全部看完,但越看越兴致高涨。最近三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讲好一个故事。我心里有一些心心念念不能忘却的故人,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像印在心上的烙印。每当觉得自己对文字驾驭能力似乎好一点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到他们,可是试了试,笔力远远不够。就这样,有二十多万字,消失在寻找他们的途中。那些人,似乎很遥远,很渺小,但我一直觉得,那就是众生,也是我的人生。最仰慕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记忆中的人物,是我想写又写不出来的人物,也是我自己。

像科恩兄弟一样讲故事

      小时候最大的疑惑是关于一个疯子。我十岁左右,疯子那时大概三十多岁。我父母都是特别勤勉的人。在我心里,每个人都要早起,然后,该劳作的去劳作,该上学的去上学。不劳作不学习是不可想象的。疯子每天只是无所事事地到处乱走,于是你有很多时间可以看到他。放学路上,孩子们常去玩耍的河边、草地......有一次和小伙伴们正蹲在地上研究一种野草是不是死人头发变的,猛一抬头,疯子正站在我们面前,专心致志地看我们,登时吓得灵魂出窍。最惊恐的是晚上,疯子白天看上去很恬静,晚上常常发作,会站在附近的一座小桥上怒骂。小桥在我家南边,尤其是冬夜,北风呼啸,风里常断断续续传来疯子咒骂的吼声。那时,他是很多小孩子不折不扣的噩梦。疯子家门后有一条小河,我们玩儿的时候也不敢在那里停留,几乎是一溜烟儿跑过去,怕被疯子看见。对了,《杀死一只知更鸟》中写的那个谜一般的邻居,就是疯子在我们心里的映像。有一次,我们从那里走过时没那么快,就看见浅浅的河道中有一个小孩子的棉被,浸透了水,沉在水底。疯子的一切都太神秘了,以至于我们觉得凡是反常的事情都跟疯子相关。回家问妈,才知道了疯子的故事。

像科恩兄弟一样讲故事

      疯子原来是我们那儿最有名的聪明有为青年。口才来得,写写算算也来得。因为太出类拔萃,在文革中很快崭露头角,成为一个供销社的骨干,被确定为接班人。那时我还没出生,没见过当时的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那时也娶了妻,我也没见过,但妈说很贤惠好看。他们供销社那时有两派力量,两派都想拉拢他,炙手可热的程度可想而知。父母也以他为最大骄傲。后来,形势急转直下,简单说,他站错了队,他最后跟的那一派完全落败了,他也就被打入冷宫,靠边儿站了,后来被下放回家。古希腊神话中有命运三女神,估计人生之吊诡,是一个人的想象力覆盖不了的。下放后,他慢慢有了发病的迹象,可是中国人似乎对精神疾病最基本的认识就是“他想不开”。父母迁就他,妻子慢慢受不了,父母就站在他一方,责怪他妻子的不懂事。后来愈演愈烈,妻子生了女儿,在发病的时候,他抱起孩子,把孩子在门槛上摔死了。那可怜的孩子不过还是个婴儿。妻子自然是不能和他再生活下去,离开了这个伤心地,离婚回娘家去了,此后杳无音讯。他家也就成了最阴暗悲惨的所在。他家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桑葚树,这本来是最吸引孩子们的,可是我们都不敢去,因为大人会告诫孩子们离那个地方远点儿。知道了疯子的故事后,我们发现那条小河里时不时会有小孩子的物件儿,于是那条小河也成为禁区,不大敢在那里出没了。

像科恩兄弟一样讲故事

      后来我才发现,我们放学路上遇到疯子的概率特别高,尤其是中午放学的时候。有时他会迎面走过来,有时会尾随我们走一段。开始时很害怕,可是他常常对你憨憨地笑,慢慢也就放下了戒心。有时我们玩儿,就当他不存在,他也就在那里站着看我们玩儿,他可能是认识的大人中对我们最感兴趣的,好像每个游戏,每次争吵都让他感到无限趣味似的。我们也习惯了他,把他当成一个布景。游戏结束,我们各自回家,他也悄悄走了。这种默契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

      那天放学我们走到老地方,忽然看见疯子和一个大人站在那里。那个大人正劈头盖脸地骂疯子,还打他耳光。我们都惊呆了,可是谁也不敢上去制止那个大人。那样看上去,他比疯子还像疯子。那大人打完疯子,扬长而去。疯子的脸都被打肿了,他本来眼睛就小,看上去只剩了一条缝。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停留,直接从我们身边过去了。后来,放学路上再也见不到他了。

像科恩兄弟一样讲故事

      我十几岁就离开了,此后再没见到疯子。母亲有时会回去看望亲戚朋友,其实我心里最念念不忘的,是那个疯子。疯子一直和他父母一起过,后来父母去世了,他一个人。母亲说他后来愈发昏乱了,甚至死猫死狗也往家里拖。他哥哥接他去自己家里住,但没办法,哥哥家里有三个孩子,根本不可能照顾好他。去年问母亲,说疯子还活着,后来送进精神病院了。算起来,他也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

      疯子是我记忆中很深的一个烙印。他让我见到的,至今我仍不能表达。这无关同情,无关社会,也只是人生。如果没有疯子,我会以为所有人的生活是差不多的。这世上的很多说法其实是骗人的,可是我们很难辨识,直到我们遇见。中国最古老的智慧是接纳和忍耐。如果我有余华讲故事的能力,这就会是《活着》。西方的智慧是另外一种,尽情尽意,看生命如同看一件美丽但必将毁灭的衣裳。科恩兄弟的很多片子,都让我回放了小时候和疯子的那些遇见。可是,电影远比那些遇见轻松,电影中轻生死,而那些遇见,每次都是《活着》。有人说科恩兄弟的电影悬疑,可真的人生会比电影更悬疑。无可知晓,无可预见。不能抵御,也不能放弃。

像科恩兄弟一样讲故事

      可能终我一生也写不出这个故事。因为我知道,这故事唯一的讲述方式不是《活着》的方式,而是《我弥留之际》的方式,是《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方式,我们终将在其中看出人生不堪背后的壮丽。这也是科恩兄弟故事的影儿,是的,壮丽。生与死,都壮丽;伟大与卑微,都壮丽。在卑微、庸常和苦难中放射出来的光华,才是真正的讲述。到不了这个程度,就配不上这个故事,配不上疯子的一生。

      我觉得,那也是我的一生,每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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