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者》第二十章
一夜未睡，来到学校反而困了，这也真是怪了。睡意不来时求也没用，当它来时却是挡也挡不住，也不管上没上课，趴在桌子上便睡了。
有的老师是不管不问的，只要不大声嚷嚷，睡也就睡了，何况没睡的又有几个人能听进去他的课，对于老师来说，讲与不讲是他的事，至于听与不听则是我们自己的事，这似乎也没有错，不与生活较劲。
有的老师是不允许的，但是，他也未必真的在意你有没有学会，他更在意的是，我们是否把他当回事。
也不知道是第几节课了，余因因拿胳膊肘碰了碰我，我抬起头来，发现语文老师正朝我走来，一脸的杀气，我心里一下紧张了起来，睡意瞬间被赶走了。
自从我的内心发生转变以来，我发现我再也无法平静的迎接生活给我的所有安排。
突然很想很想回到以前对任何事都没有感觉的时候，即使死神向我走来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此心想要，随你拿去，此身想灭，任你刀戟。
他走到我跟前语气严厉的说，给我站起来。
我只能乖乖地站了起来，老师又说，想睡觉回家睡去，教室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不能把我怎样，可是我又在怕什么呢？
余因因说的很对，因为我在意这个身体的荣辱，所以这个身体受到攻击会影响我的内心，我低头是在向老师认错，因为我想赶紧把这件事结束，多一分一秒都难以忍受。
老师转身回讲台，我松了一口气，站着就站着吧，可是，事情远没有完，余因因也站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挑衅老师吗？趁着老师还没走回讲台，我使劲地拽她的胳膊，想让她赶紧坐下去，可是，倔强如余因因，她完全无视我一脸祈求的表情。
老师走到讲台上正准备要讲课，看见余因因后，刚刚缓和的脸立马又拉了下来，严肃的说，余因因，你站起来干什么？给我坐下。
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下事情要捅大了。
老师提高嗓门儿几乎是用喊的，我再说一遍，你坐不坐下？
余因因就那样看着老师，脸上似乎还有一丝微笑，我真的被她感动了，认识她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仗义的一面。
老师从讲台上拿起尺子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走来，走到近前，说，把手给我伸出来。
余因因伸出自己白皙的左手，她不会拒绝老师所有的话，这是世界给她的。
其实，她并没有拒绝世界，她只是要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世界，哪怕很痛苦，或许不怕痛苦才不会痛苦，像我这样反而会痛苦，以后若是不痛苦了，那也只能是麻木了。
老师用尺子一口气在余因因的手上打了十下，白白的手立马就变红了，余因因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老师打完后，说，坐不坐下？
余因因不理不睬，不吭不响。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犟。说完老师又在余因因的手上“啪啪啪”地打了五下。坐不坐下？
“啪啪啪”老师又在余因因地手上打了三下，坐不坐下？
“啪啪啪……”让你不听话。
“啪啪啪……”让你犟。
“啪啪啪……”这声音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我的神经，我浑身颤抖，心里慌乱不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想该怎么办了，人到了极处，只能把自己交给潜意识。我一把夺过尺子，用手把它折断了，然后，使劲摔到了地上。
显然，老师没想到会这样，一下愣住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的，余因因也惊讶的看着我。
老师回过神来，一巴掌打在我的脑袋上，我的额头不由自主地撞到桌子上，立马感觉眼前黑了一下，但是没有晕过去，此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疼痛一点都不重要了。
我扶着桌子又站了起来，听到老师说，长能耐了，一个个的，敢给老师来硬的了是不是？
班里的同学们都齐刷刷地看着我们，这次没有一个人敢嚷嚷起哄，安静的都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他们都很聪明，从小就知道看大人的脸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老师对旁边的一个男同学说，去办公室给我拿把尺子过来。
那个男同学犹豫着不敢站起来。老师冷冷的说，你是不是也想找打。
那个男同学吓得赶紧向教室外面跑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把尺子过来。
老师说，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们了，兔崽子，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因为老师把气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老师一口气打了我多少下，我已经数不清了，没两下手就麻木了，只记得老师咬着牙，一脸的怒气。
我能感觉出来，他每一下都用了全力，他已经不是在教育我们了，而是驯服，而我们只有乖乖的服软才能让老师满足，任何反抗在老师看来都是错的，不应该发生的，在老师的眼里，原来我们是没有反抗权力的。
如果没有余因因我想我可能会服从的，因为既然不能纯粹，那百分之九十也好，百分之十也罢又何必计较呢。
老师生气的说，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们俩人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不作任何回应。
我让你们犟，“啪啪啪”老师又再我手上打了几下，说，认不认错。
老师啊老师，难道只有这一条路吗？一定要让我们向强势屈服，而不是向你道歉。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老师不要再打了。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抬头望去，只见那个男生又低着头小声的说了一句，老师，不要再打了。说这句话的男生就是那个几年前在教室门口拦着我们，并嘲笑我们是哑巴的那个男生。他不敢看老师，尽管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整个教室里的同学都听见了。
在此之前我是一直很讨厌他的，讨厌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让我厌恶的人，此时我却觉得他好可爱，只因他替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为自己能这么轻易的对一个讨厌了这么久人产生好感而感到害怕，因为喜欢与讨厌不再取决于自己。
可是，细想一下，生活中又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取决于自己呢？
我能感觉出来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声音，一下子把老师心中的怒气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脸色。
随后，其他的同学们也都对着老师说，老师不要再打了。
老师不要再打了。
老师不要再打了。
……
这个说完了那个说，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这一句话，一时间老师有些手足无措。
老师冷冷的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他在思索办法，但是，事发突然，又不能犹豫太久，只能无奈的说，你们两个站到教室外面给我好好反思反思，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师还在盯着我们俩人，他还在想该怎么做，他不想以这样尴尬的方式结束，可是话已经说完了，他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最后，转身向讲台走去。
我相信老师即使站到讲台上开始讲课了，他的心里肯定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他心有不顺，他为自己不能够及时扭转局面而耿耿于怀，直到未来的某一天他突然想到，当初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即使有一天他想到了如何更好的应付刚才发生的事，他还是会为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想到而后悔。
这就是我眼中的大人，他们遇到问题总是想如何才能完全，却不知道完全，从我们遭遇别人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从小也被灌输做事要有始有终，坚持到底，坚持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坚持真的是在拯救自己吗？我们的人生如此短暂，我们的认知如此有限，我们凭什么如此坚定，也许正是由于我们的无知，致使我们如此狭隘。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那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为什么上天要给我们这最后一刻，难道是为了让我们再坚持那么一会儿，然后再不甘的死去，为人生留下无尽的省略号。
我觉得不是，人生的最后一刻应该是用来放下我们这一生所坚持的，应该是用来否定我们这一生所承认的。
我们两个人来到教室外面，余因因把手放在身后靠在墙上，看着我笑了一下。我就那样笔直的站着，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想想还是算了，与其被看穿还不如不假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