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文札』| 卜算子·咏梅 _ 陆游与毛泽东的二种审美“格局”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正是春寒料峭,北雪南冰,冻土甦醒的早春二月,梅花,悄然盛放,傲立雪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那一树寒梅白玉条的清凛刚骨,盈盈颤颤,孤芳自持。古来对于梅花,便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欲输梅一段香”的歌咏。梅花的清香,散发在冰洁的雪中;雪的晶莹,映衬着梅花的纯粹。
梅花,以她遒劲的枝干,像男人承托起雪压枝头的重量。梅花,以她娇艳的花瓣,像女人绽开妩媚矜持的笑靥……
画画的人,写字的人,吟诗的人…… 古往今来,有谁不爱梅花,不咏赞梅花?就如这两个男人,用他们不同凡俗的审美和欣赏,赋予了梅花不一样的风致情怀和风流写意。他们笔下的宋词名牌【卜算子·咏梅】,也成为一朵梅花般意蕴悠远的古今传奇……
卜算子·咏梅
陆游(宋)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的咏梅词,体现着一种“风虐雪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的孤芳自赏,虽则倔丽奇美,但孤清有余而又略显出些微的颓废无奈。尤其是这梅花开在断桥残垣之边,又遇黄昏风雨,早已是不胜凄惶,又怎堪与那些争艳斗丽的群芳一较高下?唯保持一份孤执清气,待到零落成泥碾作尘,自慰不曾失却那一段“香如故”。
我总觉得,这词的最后两句,尤其适合我最喜欢的默片巨星阮玲玉,她那一份凄苦的短暂绚烂,着实应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意境之美……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男人,当如山一般的沉重,方压得住遍地夕烟的茫茫九派;诗人,当有雪一般的豪情,才更懂“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浪漫风流。陆游和毛泽东,都是文笔风流的浪漫属主,两人的诗词风格,都有一种自然流露的自信与豪放。
陆游可谓是婉约与豪放兼容并蓄的大家,作品经典无数,广为流传。而毛泽东,也婉约得,如他的【蝶恋花·答李淑一】,有多少“杨柳轻扬”的前愁,皆化作“直上重霄九”的款款深情,堪称婉约派的抒情精品。
而他的豪放笔调,更是在其作品中大放异彩,占据了相当的比重,毕竟,作为一代伟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军事家,豪放自然是其本色基调。但这豪放之中,也不失一种文兴的婉约,偶有一些词作,也多显别样雅致风情。可以说毛泽东的诗词,豪放为主调,但不失婉约协调。
因而,在同样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因袭继承上,毛泽东对中国传统文化中“花之四君子”之首的梅花,亦是倾爱有加,曾多次赞咏梅花。“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七律·冬云),就写出了时事政治风云中,主席自比钢骨铁筋的梅花的坚定信念。由此看来,梅花,不仅是女人花,更是男人花。
毛泽东曾经说过:百花之中,我喜爱梅花。【卜算子·咏梅】则是毛泽东“读陆游词咏梅,反其意而用之”的一种升华。这首词写作于1961年底,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中国,正面临着国际上风云变幻的新考验,西欧反华浪潮四起,国内百业待兴。面对“高天滚滚寒流急”的严峻形势,毛泽东以诗人的浪漫疏放站在冬云密布的苍穹之下,抽着烟,想起了严寒中的梅花……
梅花的品格和精神,诱发着诗人一种应战和挑战的“豪情”,【卜算子·咏梅】在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即将来临的1961年12月,像报春的梅花,绽开东风第一枝,给予世界一个浪漫自信的宣告 ——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就如雪莱那句著名的诗句一样,“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卜算子·咏梅
毛泽东
|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卜算子·咏梅】是一首咏物词,毛泽东自题注:“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 这不仅表达了主席对先贤陆游的尊重和敬佩,也表现了主席古为今用,敢于突破创新的精神追求。同为咏梅,寄托之意,大不相同,可说是两代风流,两种境界。
毛泽东的咏梅,不仅不失婉约浪漫,更充满了乐观和自信的襟怀气魄,一“反”陆游“无意苦争春”的颓柔和悲情美感,创造出一种“俏也不争春”的崭新艺术境界,令一向被古人以“孤芳自赏”定格的梅花,有了全新的生命想象和性格特点。
如果说陆游的咏梅是一枝寂寞无主,黄昏独愁的孤梅,那么主席笔下的俏梅,便独有一番大格局,不惧国际政治形式严峻如“悬崖百丈冰”,更无畏天寒地冻的举国艰苦环境,那梅花不争春色却报春到的高尚品格,正是战胜困难迎接春天的赤诚坚忍。
妙造自然化无迹,意在言外是为奇……
同样在结尾的表现上,也是境界各异。陆游以“香如故”自贵于群芳,主席则以“丛中笑”与群芳共享春色。一个离群孤索,一个开朗豁达。仅在三个字上便拉开了格局的视角,气势菲凡。而主席的咏梅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整首词句句写梅却通篇没有出现一个“梅”字,岂不是妙造自然幻化无迹之典范?
故今人学诗写诗,韵押填词,当在更高层面的精神气势上多做文章,即便风花雪月,亦应“意在言外”,方为诗词之奇崛境界。
陆游的咏梅,因其意境局限,用在书法之上,属于“曲笔”,本就不适合草书,更遑论狂草的表现?故多以柔婉笔法撰写居多。
而毛泽东的一首咏梅,则气势含蓄,锋芒峥嵘,兼具仪式感和形式美,因此也常为书法爱好者以行草表现。至于标草,略感呆板,于是在标草和真草中寻得一种结合,最适合表达主席那种“凌云健笔”的豪迈浪漫……
本书法练习以真草和标草结合之法,力求迎合主席咏梅的豪情笔调和浪漫风采,其中“春”、“花”、“到”等字在词中多次出现,故在写法上也有所区别,以符合书法中一字不重写的训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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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文札』是一种对书法和文字交互的尝试,也是我努力精进的目标。在我看来,练字和写作关键在于怡情,要发乎于心,动之于情。书和写形式有别,但意境相通。厚积薄发,方为要义。如果你也想要写出我这样的字,那就从现在开始,跟我一起写『书法文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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