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丨我和瓦瓦那些与爱情相关的故事
毕业那年五月,校园里桃花嫣红一片。那座古董般的陈旧校园,桃花居然是那样的红法,实在令人费解。
我提前离校,所学专业以及学校的影响力让我在找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诸多难题,最终打算到上海去做一份说来不堪启齿的工作——清洁工。其原因除了找工作的难题外,还有对自己身体的过分满意。四肢修长,肤色黝暗,无不适合在高楼广厦上沿着保险绳徐徐滑下,在蔚蓝的天空下檫拭折射着太阳光线的大幅蓝色办公窗玻璃。就这样决定了,在网上给学校里的女友发一封毫无意义的E-mail,然后去订火车票。
E-mail的意思大概是这样:四年的时光很难忘怀,但是再美好的东西也总有消亡的一天,就如同校园里那些春之妖桃,妩媚动人,但是几天后终归形消骨碎,不留痕迹。不必怀念过去种种,尽管找新男朋友就是。
几天后拿到火车票的时候,女朋友终于回信息给我:放心走好了,其实一直有中意的其他男孩,不必为我担心。桃花虽然短暂,但是再短暂的东西都愿意为喜爱它的人们在世界上多留一段时日。如果你现在正在窗前,请看外面的风景,你自然会明了。我和桃花一起欢迎你随时回来。
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我恰好坐在窗前,于是向外望去,桃花灿烂宛若新生,丝毫没有一点褪去的痕迹,于是心里不禁难过起来,在两个人的恋爱里,我终究还是失败者。
那天晚上,宿舍里的灯管全都黑了。因为马上毕业,寝友也丝毫没有找门卫更换新灯的意思。我扭开床头那盏黄黄旧旧的台灯,在浑浊的灯光下整理临行的衣物,电脑里重复播放着几首适合毕业生倾听的煽情歌曲。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张明敏的《毕业生》、动力火车的《除了爱你还能爱谁》,还有在愚人节晚上纵身一跳成为头条新闻的歌手张国荣演唱的《当爱已成往事》。瓦瓦就坐在电脑前一边大嗑瓜子,一边侧目注视我把菲茨杰拉德、村上春树以及海岩的书一本本装进行李箱。瓦瓦是同学的朋友的同学介绍过来打算明天与我同行去上海的所谓旅伴,人怎么样不知道,但是模样很像我以前的女友——我是指高中时代的女友。那时侯青春期的无情旋风正席卷我十六岁时不甚成熟稳健的心灵,初恋恋得如火如荼。不管怎样,对这样的女孩多少怀有好感,一起同行不是坏事,只是一直奇怪我那同学的朋友的同学是通过怎样的渠道得知我要去上海工作的消息?有种被出卖的感觉。但说过来还是高兴多一点。毕竟是初恋的回忆啊!
“你这人奇怪的很,没事做什么那种工作——擦玻璃的是吧!还巴巴跑到上海那地方。”她问。
“想去大城市。”我回答,一边把内衣装进衣箱。
“得得,热血青年!”她点头,若有所思地应道。过好久她又问,“想挣钱?”
“还用说?”我反问。
“准是想挣钱迎娶被别人夺去但自己又喜欢的不行的姑娘,就像你那书里的盖茨比一样。”
“可以这么说。”我一边把《了不起的盖茨比》放进箱子,一边故作冷静地回答。
“这样说来你倒是满有志气……”她把瓜子皮用手拢起来,扔进垃圾箱去。“那明天见,明天几点的火车来着?”
“下午两点,最好提前半个小时。”
“好。”她回答,说完人影已经闪出门口。
怪人!我想,但是我不是也很怪?我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她。因为她确实像我的初恋女友。毕竟是初恋的回忆嘛!
第二天一上火车瓦瓦就倒在我的肩膀上大睡其觉,我则负责起保安的工作,既担心那只装有书籍的皮箱会中途被贼拎了去,又担心她的小小手袋会突然多出条把东西泄露一净的刀疤。其实完全没必要,两个人都不是富裕的人,恐怕引不起贼们的兴趣,但还是担心。她却只管大睡其觉。略微发福的身体一股脑依在我的身上,额头就不偏不倚地靠住我的肩膀。不过倒是满幸福的。想起了高中时代和女友坐在运动场中央仰头望星星的场面了。我们的耳朵里都塞有一只耳机,听黄安的情歌。那是很过时的歌曲了。现在的中学生想必已经不听那样的歌曲。他们听周杰伦或者其他的,外国的歌曲也听,不管听懂听不懂。晚上九点钟,我确认瓦瓦的确是睡得很熟以后,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她丝毫没有知觉,或许有知觉装作没知觉也说不来,她也许只是不愿意影响自己的睡眠罢了。她的脸孔圆而曲线柔和,眼睫毛又黑又粗,仿佛一口气吹过去,就会像蒲公英绒毛似的飞得满天皆是。我进而还想亲一下她的鼻尖,但是终于忍住作罢。我没有胆量。我喜欢她,她是真的、真的很像我以前的女朋友,我是指高中时代那个。
火车过南京时我叫醒她,本来打算一直和她那样坐下去,很幸福。半边身体的触感让我始终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之中,可惜实在是想上厕所得紧。于是唤醒她。
我手指着车外,说:“看,长江!”
她眼睛朦胧的回答:“干吗吵醒我?我还以为到上海了呢!”
“没有,”我越过她的头顶注视着浩瀚的江水,“我们还没到。但是好美!”我叹息。
她迷迷糊糊的,也说,“好美!”
但是,只有我知道我说的是她还是江水。好美,上海,我就要来了。
到了上海以后,我们各自租了房子,那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我穿上清洁工的天蓝色衣服,如愿以偿地沿着保险绳从高楼广厦上飞身而下。上海的阳光大多格外的好,天蓝色的窗子折射着明媚的夏日阳光,好一个柔情缱绻的季节。我时常一边擦窗子,一边哼在毕业前常听的那些歌谣,《一生有你》,“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我唱歌难听,不过在办公楼的玻璃窗外面想必也没人欣赏。但是我十分想唱给瓦瓦听,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呢。有些次,我用玻璃刷在玻璃上写“瓦瓦我爱你!”但是阳光把它带走了。还有一次,瓦瓦在一座大厦前看见我,我系着安全带悬在十五楼,她就站在广场上高喊:“喂!你好棒,你知道不?我差点爱上你了!你像成龙。”她站在广场的花园侧石上,我回头看时,眼晕得差点从万丈高楼上失足摔下。
不过,我知道,其实她自己有正在相处的人,而且关系很好,如果在短期内结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是个满扎实的人,就在上海的某个办公室里做文员,我没见过他,但是听瓦瓦提起过。
“我有正在相处的人,你可不准爱上我哦!”
“不会,可以想象得到。”
“什么?可以想象到什么?”
“你有男朋友的事,毕竟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对吧!”
“也对,那么你呢?”
“我?我也有相处的人了,在学校里捧着桃花等我回去,如果我真的回去,势必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欢迎会。”
“得得,莫不是市长女儿喜欢你不成?”
“也有那可能!”
瓦瓦用她的拳头打了我一下,“吹牛,你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吹牛从来都是一本正经。”
我不说话,看天边。那里有一座立交桥巍然矗立。桥体光滑异常,莫不是最先进的混凝土浇筑技术打造出来的杰作?一排排俨然高速桥卫兵似的路灯造型华丽,蜿蜒至东,没有尽头。一束干净结实的尼龙绳捆在护栏上笔直伸向天空,绳的尽头漂浮着一朵不大不小的心形风筝。瓦瓦的目光顺着我的目光看上去,脸上蓦地现出万分憧憬与向往。
她低低地向我说:“得得,不知道是哪家的爱情故事飞起来了?”
我回过头来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亲了她。那是一个午后没有归宿的吻。后来我们都忘了。
二零二四年八月,我在四川。我离开了曾经一度向往的都市生活。告别了城市那蔚蓝天空下的迷人工作,我穿坏了三双防滑鞋,右手手指上在一次事故里不小心划了道十几公分的口子,缝了二十三针。那以后,我就离开了上海。而我的瓦瓦,和那段没有结局的爱情故事,则被我彻底留在了立交桥顶那朵飘来飘去的心形风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