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着赚钱啊,没空和你交朋友。”
文/程局长
01
我们几个学生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树林旁下的车,小树林对面有两条锈迹斑斑的铁轨,没过几分钟会有一辆笨重的绿皮火车从那儿开过,这里看起来偏僻极了,完全是贩卖人口的好地方。
兼职人员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十人,一半是像我这样缺钱的苦逼大学生,一半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们。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叔叔阿姨过来兼职,难不成她们都是无业游民?
不知道。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给我们每个人分发了马甲外加一大袋几斤重的楼盘传单。
“赶紧给我把马甲穿上,工作时间不准脱马甲!”
中年男人的食指指着我们,凶神恶煞地吼道。
“吓唬谁呢。”
我盯着地面嘀咕了一句,老老实实穿上马甲。
五六十个人,分成了十个小组,散布在小镇的各个地点。
我和另外五个同校的学生分成一组,尽管我们相互不认识。
好在每个小组都会有一个代理带着我们工作,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操作这个,小组代理先拿了张表格让我们签到,到时候领工资用。
光是下车至签到就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们暗喜着,又耗掉了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签到的过程中小组长向我们透露说。
“这种打酱油的工作没人监督的,签个名后就可以去玩了。”
我愣了一下,难道真有这么好的事?
你别说,还真有。
我们组分成两两一小队,我和一个留着蘑菇头、穿着军绿色短裤和黄色洞洞鞋名叫阿韩的男生一起,从他的面貌以及脸上的青春痘来看,他绝对比我大两岁左右。
起初我们谁都没开口说话,而是一边走一边往停在路边私家车的后视镜上塞几张传单,为了能更快完成工作,我们一般都是几张几张派的。
路上阿韩突然开口问我。
“你以前做过这个吗?”
“做过,但没做过这么划水的。”
他用舌头舔了下他上排的牙齿。
“做多了你就会习惯了,不用那么卖力。”
我撇了他一眼,继续摆弄着我手里的传单。
印象深刻,我第一次派传单是去一所中学派的机构传单,那天下午学生刚从学校考完试出来,负责人立马催促我们上前派暑期补习的传单,忙了一下午,只搞到了40几块钱。
烈日当头,马甲覆盖着的短T很快被汗水浸湿,我的额头上也不断有几滴汗珠跑出来。
“步行导航开始。”
阿韩的手机传来清晰的女性声。
“你要去哪?”
我好奇地问他。
“当然是去麦当劳啦。”
“我们去那儿干嘛?”
“哈哈,当然是去偷懒啊。”
我在街上喊了声卧槽,勤劳诚恳的我,安分守己的我,怎能屈服于闲适的下午茶和阵阵清凉的空调吹风呢,我收起了笑,义愤填膺地对阿韩说。
“算我一个。”
我以去麦当劳附近派单为由安慰自己一路跟着阿韩走。
在路过一条无人的小巷子时,走在前面的阿韩突然转过头说。
“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把我袋子里的一大半传单掏走,一路小跑到巷子尽头,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潇洒地把传单往垃圾桶一扔。
卧槽?这他妈都可以?
“要是被抓到不就没得搞了?”
“放心吧,做多了你就习惯了。”
他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让我往前走。
我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要是换做几年前的我,内心肯定会抗拒这种不负责任,现在不会了,觉得很平常。
我感慨道,原来自己曾经也是个好人来的。
02
炎炎烈日下,我和阿韩终于到了一公里外的麦当劳,刚走进去,一股清凉迎面扑进我的衣服以及裤裆里面,舒服极了。
麦当劳人很少,只有一个穿粉色工作服的服务员和一个女顾客,我往里挑了个座位坐下,阿韩在自助点餐机上点餐。
我点开手机看着微信上只剩9.33的零钱,眉头皱得更紧了。
老实说,我并不是来这儿吃东西的,只是想找个落脚点,本来就缺钱用,哪还敢再乱花钱呢。
但阿韩可不这么想,他脸上发出狰狞的笑,手中端着一份“11+1”的套餐和两杯那么大系列的饮料到桌上。
“随便,喝哪杯都行,我请你。”
他指着两杯饮料说。
我有些感动,明明从素未谋面到刚认识不久,他就请我喝东西,这让我情何以堪。
你以为我接下来会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然后娇羞地说“我不要~”?
不不不。
我没客气,挑了杯雪碧,大口大口猛吸了起来。
最后当然是帮他分担了一半的开销啦。
脱掉马甲喝着饮料,把传单藏在桌子底下,在秋季的日落坐在麦当劳里享受着空调的清凉。
虽然说这样做有点不好,不过,谁不是呢?
终将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想到这儿我有些忧愁,走到麦当劳门口点了根烟,看着来来往往为了生存而奔波的行人,突然想起我的未来是不是也是这样子,没有钱,穷光蛋一个,没日没夜为生活奔波,不能给爱的人安全感。
现在我才明白,没有钱,谈个狗屁的安全感。
在麦当劳偷懒到18点左右,哦不,是休息,休息到18点左右就被小组长叫去集合,我和阿韩收拾好桌面上的残渣,穿上马甲,提着袋子走出了麦当劳,一边走一边往停在路边的车辆塞传单。
小组长说。
“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先签个到。”
下班时间比我预想的还要早两个小时,太棒了。
03
由于是秋季,天暗得很快,到了18点40左右,天几乎全黑了,沿街淡黄色的路灯和高楼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依次亮起,一座城市该有的繁荣刹时被衬托了起来。
那是我向往的地方,可笑的是,手上拿着兼职赚来的八十多块钱连坨屎都买不到。
我和阿韩走了一半的路,他问我要不要先去吃个饭什么的,我犹豫了一下,想省点钱回宿舍煮面吃的,但现在也不知道该干嘛,所以去了就近的沙县小吃。
我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炒河粉,阿韩则要了一份炒米粉和一碗云吞。
另外,他还要了两瓶豆奶。
“给,我请你。”
“哈哈哈哈。”
我笑得很不好意思,这次我是真的不好意思。
在他再三拒绝我把钱转给他下,我还是没做过多的挣扎了。
店里除了老板就只剩我和阿韩,我问老板有没有充电器,手机没电了。
老板皱着眉没有回答我,我以为没有就没再多问。
“你是大专的还是本科的?”
“我是本科的,你呢?”
“怪不得,我看你就像是本科的。我是专插本的,大二的。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有个本科文凭,不像我们,插本不一定能插得上,如果花钱买来文凭的话,我们是愿意花钱的。”
被他一说,我头一回感受到那个不起眼大学的好,至少它是一个本科。
“不像我们这些大专,每天烦着国考,学的东西也没那么精,在学校还不能住宿,只能去外面租房子。”
阿韩抿了一口豆奶,继续说着。
“最要命的是,考试一旦挂掉了,那下回补考的时间跟今年的考试时间是重叠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去参加,所以说我没有机会去失败,只能一口气全部过了。”
“如果考上了还好,考不上就糟糕了,我真不知道我以后出去能干嘛。”
阿韩的眼里满是忧愁和一种不放弃的坚定,我说再咬咬牙吧,会好起来的。
他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米粉,把里面的干辣椒一点一点挑到盘子外沿。
没想到过一会儿,老板刻意从楼上帮我拿了一个充电器下来,我连忙道谢。
小沙县里还是有很多暖意的。
04
吃过晚饭后已是19点多,手中的传单也派了个精光,只剩下几张海报,我和阿韩走到乌黑且少人的小巷子里偷偷摸摸地把海报贴在墙壁上。
小巷子很黑,只有几家沐足、大保健的店门口闪着荧红的灯,店门口普遍坐着一个翘着腿,穿丝袜低头玩手机的中年妇女,我和阿韩相视一笑,露出坏坏的表情。
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我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个花坛子坐下,霓虹光把城市照得发光发亮。
因为穿着工作服,路过的每个行人几乎都会盯着我们看上两三秒。
阿韩点了根烟,低头划着手机,我则在原地来回走动着,时不时踢几片地面上的落叶,时不时把身子靠在围栏上休息。
原来这就是城市,感到向往的同时又让我有些心慌,我过去一直以为,生活有什么难的,现在发现,生活比吃屎还要难。
不过,大多数的困惑都源于你没钱。
“卧槽?这啥玩意儿?”
我捡起路面上一张刻有性感女人的小卡片,阿韩看见卡片上的图案,两眼放光,一把夺过卡片兴奋地说。
“这个嘛,我知道,就是上门服务啦。”
阿韩一边面露喜色一边说着。
“你弄过这个吗?”
“那肯定啊。”
我瞪大了眼睛又叫了声卧槽。
“那是啥感觉?”
我好奇地问他,表情像一张白纸。
“也就那样吧,没什么意义。”
“什么意思?”
“就七百多块钱一次,她上门服务,完事后她穿衣服走人,就没有了。”
作为白纸的我,并不了解关于性这一方面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着意义。
在我看来,所谓有意义,只不过是让自己感到快乐和让别人感到快乐之间取舍罢了。
“滴滴滴。”
我和阿韩的对话被一条小组群的集合消息打断,我们起身各自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往集合点走去。
以前我觉得出卖身体用来谋生会很不光彩,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是生活让她们别无选择。
清点完人数,有一大半人陆续上了车,我走过去问了下我们的负责人。
“这辆车是回××(我们的学校)的吗?”
“是的。”
“确定是回××(我们的学校)的吗?”
“嗯。”
我和阿韩上了车。
05
阿韩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7的电,上车后他靠在窗边眯着眼睡过去了,而我的手机也只剩下百分之13,为了省电,我关掉了网络,打开网易云音乐,戴上耳机,也闭上眼睛小睡一下。
车开出几百米左右到了红灯,闲着无聊,我打开手机网络想看看陈奕迅的演唱会,刚点开移动数据,手机立马弹出微信群有人@我,我点开一看。
“你在哪啊?你们两个呢?司机在等你们,是中巴车,不是大巴车!”
我顿时懵了,难道我坐错车了?
我推了推阿韩的手肘,把手机挪给他看,他看完后也是和我一样的表情。
“怎么办。”
阿韩问我。
“快下车。”
我走到车门前问司机。
“师傅,这车是开哪去的啊?”
“是去××(距离我们学校二十多公里的一所大学)的啊。”
我的脸顿时黑了,在车上骂了一句我叼你就下了车。
不过幸运的是车没开远,我和阿韩凭借刚才的路线记忆往发车点狂奔。
路上的车来来往往,我们的身影被暖黄色的街灯光拉得很长。
我们一边跑一边笑。
“还好我机智,总感觉那辆车怪怪的。”
我向阿韩炫耀道,阿韩摇头笑了笑,拖着他的洞洞鞋一路狂奔。
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一点害怕,心里反而很兴奋,像幼儿时期和伙伴在街角处玩耍时闯祸了那般快乐,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以至于上一次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我也想不起来了,每天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像同伴陪我分享快乐这种东西似乎距离我有点远。
阿韩似乎也是这样,总是一个人,刚才在花坛子坐的时候他还对我说。
“叫那种服务有什么鬼用啊,还不如找个女朋友,每天都是一个人,孤独的时候至少还有人可以说说话。”
跑了三五分钟回到了发车点,还好,司机开着双闪在等我们,上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哈哈大笑,同学笑我们傻逼,我们笑自己找到三五分钟的快乐。
上了中巴车,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有那么某一瞬间,是有点想家的。
我靠着窗,在摇摇晃晃中隐隐睡去。
回到学校已是22点多。
“你是要从学校的西门回出租屋吗?”
我问他。
“不了,我从外面走回去就行了。”
“也好。”
我们各自沉默了几秒。
“那....再见。”
阿韩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再见。”
我也挥了挥手,我们都没有加对方的微信,这次再见,意味着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我不喜于交际,他也如此,或许这是对双方最好的交际吧。
我在校门口点了根烟,在晚风的拍打下慢慢走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