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天空下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夏季的天空最美。包括整个世界,都是最美好的,当时根本不知道可以用乐园一词来形容。
光着脚丫子,站在田埂上,软软的草皮清凉可亲,我抬头眯眼看纯蓝的天幕上,大朵大朵的白云慢悠悠地移动。如果是在日暮,我会和几个玩伴一起,坐在屋后大堤下的草坡上,看河塘尽头,天空从深灰到金红,像燃烧过后的草场,久久不肯暗淡。
一边看遥远的天空不停地变幻着烟火战争的场景,一边频频回头盼望从田地里收工回来的大人们出现在渐渐朦胧的堤道上。
那时的天空沉静而高远,天穹之下,无尽的绿坡起起伏伏。田埂绵长,一直通向远方。一簇簇灰瓦挤在一起便是远方不知名的村落。无尽的长风吹过,阵阵蝉鸣,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不知道曾经有多少无知的孩童也是一样,就这么抬起头来定定看着。
不到10岁从老家离开后,就很少回去了。老家所在的地方,人口外流,如同没人打理的田园,日渐荒芜,颓废得不成样子。
四十多年过去,遥远的童年,记忆依然存放在内心的深处,只是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物证,物是人非。那个美好的乐园,曾经纯净的世界,也一天天陈旧,日复一日地被开挖、被破坏,到现在,面目前非。
有一年开车回去,近到村子的道路完全破损,只得改道。从镇上穿过另外一道路,走到一条单行道,遇到一台小挖机在路面施工,围着一帮人在看热闹。只得停车下来,前去打探,不想被一位年纪相仿的老乡认出来。原来,我们曾经在小学是同桌。
他粗布衣裳,胸前挂着蓝色围裙,袖口是同样颜色的袖套,泛着油光,看样子刚刚忙活过家务。酱色的脸颊,头顶直立的短发如同羞涩的言语,简单、稀疏。
我俩让到一边,淡淡地东扯西拉起来。他说,我听,我说,他听。一个人说着,另一个人就那么轻轻地点着头,笑而不语。
那时的课堂上,黑板在墙上永远反光,看不见字也从不敢问;学校最平整的地方是操场上唯一的一个水泥乒乓球台,永远被大年级的孩子霸占着用制的木板你来我往地怼着;永远盼望着门口的老头子用铁锤敲响挂在他门檐下的大铁钟,放学时总想捡个石头块往钟上扔……
虽然几十年过去,我们没有任何交集,见面时也不敢冒然相认。但真正聊起那时的光阴,我们知道这就是当年的朋友,因为我们有一段共同的时光。正因为有了他的存在,似乎我的童年更加有趣,家乡也变得完整了一些,足以平复岁月带来的惊心变化。
夹杂外地口音,我的表达完全不合时宜。他的乡音,重新唤起我沉睡的语调,把我的吃力和慌乱慢慢抚平,更多的童年记忆也一并苏醒。
挖掘机作业完毕,路通了。老同学在车前挥动着手臂给我开道,车轮在刚刚回填的松土上慢慢行进着,我的心也被辗压得越来越沉。我知道,刚刚走过的地上,留下的深深的车辙印痕,像童年的那些往事终会被后来的脚步辗压、覆盖、消失。
回到老屋,没有了想像中的高墙深井,只是天黑得一样早,天上还能依稀看见不多的星星。树影婆娑,还能听见儿时的虫鸣声,一样把淡紫天幕下的村落衬托得孤独而冷清。
这些年此起彼伏的变化让人们难以接受,老家的变化很小,只是衰败得很快。转瞬之间,我也快认不出它来,心中的困惑比童年时还要多些。
也许再回去的机会越来越少,留存心底的童年的过往,一样会时隐时现。我喜欢抬头看天,我知道此时此地的天空,不如当年那般宽阔、悠长,不如当年那般空灵、跳动,但在遥远的他乡,另一片天空下,一定有人也会遥望他的天空,也许我们会再次让记忆缓缓升起,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