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魂丨43 .真假掌门
刺目的光一阵阵地照射在眼球上，形成一种高频率的刺激。裘苍灵挣脱了深渊般的昏沉，醒了过来——
他正躺在一个用树枝编织而成的担架上，被人拖着在林间行走。头顶的日头透过密林一阵接一阵地抛洒下来，成功地唤醒了他。
“苍灵哥，你醒了？！”他的清醒备受注目，拖行的担架立时停了下来，围过来一个脑袋。
“顺子？”裘苍灵皱着眉头，费力地辨认。
“是我啊，苍灵哥！”顺子淤青浮肿的脸上浮起一个欢欣的笑容，可没等顺子说上下一句，另一张令人生厌的脸挤了过来。
“醒了？我的掌门人先生？！”羽良戏谑地盯着裘苍灵：“我以为我放走那位女士，换来的是一个死的掌门人……那我可亏大了。”
裘苍灵无力地闭上眼睛，昨晚的一幕在脑海中重现——
“很好，鬼面人先生，你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井垣，放人！”羽良很快做出了决定。
“长官，这……”井垣吃惊于长官的决定，还是执行了命令，他松开了人质，后退几步，枪口对准人质不放，因为他对这位女人质的身手十分忌惮。
“放她安全离开，我便放了你们长官……”裘苍灵在一旁提醒着：“我也会乖乖留下来……”
“苍灵哥！”摆脱了束缚长嬴倒是有一刹那的迟疑。
“快走！你知道你要做什么！”裘苍灵大声呵斥着。
不知是“掌门人”身份使然，还是这句话本身的力量，长嬴一下子清醒了，她果决地隐入黑暗；井垣的枪口很快找不到目标，他胡乱地在空气中指了指，然后转头对准了仅余的目标裘苍灵。
主动摘掉了鬼面的“匪首”似乎摘掉了他身上所的狰狞，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轰然倒地，甚至比失去了禁锢又麻药未消、全身瘫软的羽良倒得还更干脆一些。
“长官！”井垣紧张地跑近，用枪指着倒卧于地的裘苍灵，高度戒备。
“笨蛋！他刚才中枪了！”羽良破口大骂：“竟然挺到了现在……把美佳找来，别让他死了！”
美佳？意识仍有一线残留的裘苍灵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心中升起一丝恍然。
“让开，让我看看！”裘苍灵刚刚念起这个名字，这张脸就出现了。
——教会医院里照顾沈瀚的医生，日酋小池正纪的女儿，以及有恩于无影门的人——是她从戒备森严的马勒花园密室，取回了流失东洋十余年的半爿蟠螭纹镜！她甚至，刚刚救了裘苍灵的命……
“能看清么？这是几？”赶跑了羽良的美佳冲裘苍灵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裘苍灵皱起了眉头。他看不清的并非医生的测试，而是医生恰如其来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她到底是敌是友？这个异国女子一身当地乡间村妇的打扮，如果不是昏迷前听到羽良的“报备”，他怀疑自己是否真能认出美佳。
“美佳医生。”裘苍灵用这句冷酷问候代替了“这是几”的回答。
“呵，你认得我！”美佳喜出望外。
“教会医院。”裘苍灵惜字如金，或者只是没有多余的力气。
“是吗？带着鬼面具吗？”美佳脸色微变，想到自己在工作的时候曾经被一只鬼脸在暗处偷窥着，她就有些头皮发麻。
裘苍灵虚弱地阖了阖眼睫，算是一种消极的回答。
“哦，你中了两枪，虽然很幸运地避开了要害，但穿透伤伤势严重，失血过多……”美佳眨眼之间恢复了医生的模样，一丝不苟地向病人布医嘱。
“所以，掌门人先生，你剩下的一口气就是为了告诉我我需要的秘密吧？！”羽良在一旁得意地插嘴。
“不行，我不允许！”抢先回应羽良的是态度强硬的医生：“病人很虚弱，不能多说话。”
“美佳！”一向在美佳面前唯唯诺诺的羽良急了：“你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昨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没有当地人的帮助我们就是去送死！”
“可昨晚上‘鬼面人’对你的人用的不过是麻醉剂！受伤流血的都是无辜平民！”美佳针锋相对：“而且，从乱枪下救了我一命的正是这位病人……制造死亡威胁的明明是你！”
“……对不起，美佳。”羽良僵着脸后退了几步：“昨晚将你置于危险之中，我很抱歉……但你既然来到这里，就该知道，我别无选择。”
“……”美佳说不出话。她穿越迢迢千里的战火，目标精准地到达庵下村，所仰赖的理由是：为樱花组送来寒川英一郎交出来的一幅图，一幅凑巧“刚刚”破解的地图。
“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美佳的哑口无言让羽良充满了底气，然而看了看清醒着的裘苍灵，他适时收住了口，哼了一句转身悻悻离开。
羽良退开了，顺子得以围上来。
“苍灵哥，你还疼吗？你流了好多血，我以为你活不成了……”半大孩子眼眶一红：“多亏有美佳医生在……你知道吗，美佳医生在庵下村把我娘治好了！”
“你这头倔驴，不知道听人话……这倒好，你娘病好了，你却落到了日本人手里。”裘苍灵有气无力地点评。
“我命好，遇到了美佳医生。”顺子红着脸吞吞吐吐：“日本人也不全是坏人……当然，那个羽良，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一天前顺子不顾谷中众人劝阻，孤身一人踏上出谷回村的路，除了担忧病中的老娘亲，也是因为“苏大哥”日本人的身份刺激到了他。出谷路上他毫不意外地与羽良率领的的日军小队狭路相逢，要不是美佳阻拦羽良行凶，恐怕也成了棍下鬼。顺子受了一顿毒打，行动不便，昨晚的混乱中一直被美佳护着，裘苍灵救下的那对形同“母子”之人，正是顺子和美佳。
“谢谢你，美佳医生。”裘苍灵吐字艰缓，却十分清晰。
“不用谢。你也救过我的，还帮过……沈瀚。”美佳似乎被羽良的一席话打击得有些怔忪，听到裘苍灵的话才回过神来。鬼面人在教会医院太平间教训了羽良整组人的事迹令她印象深刻，她想不到有一天这个被妖魔化了的传奇人物会气息奄奄地躺在她面前，冷淡而真实可靠地向她致谢。
“对了，沈瀚，也在这吗？”美佳终于得以问出这个盘桓在心头良久的问题。
“我以为，你会先问寒川步……”
“呵……”美佳被这个反诘弄得措手不及：“阿步他，必然是在此的吧……羽良说他是追踪着阿步到此的……”而要不是自己带来了寒川英一郎交出来保命的地图，羽良也不敢贸然进谷。
“美佳医生也认识沈瀚哥吗？”顺子兴奋地叫起来：“沈瀚哥就在谷里，他有个亲哥哥是日本人！”
“顺子！”裘苍灵连忙阻止顺子说出这个秘密，一着急却引来一阵痛苦的急喘。
“苍灵哥……”愣头青意识到不妥，惶惑地闭了嘴。然而美佳还是听到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美佳压低了声音，她的视线在裘苍灵和顺子身上打了几个来回，忽而释然一笑：“我说呢，这两人，难怪！”
齐整的房舍、院落，溪流上运转良好的水车和蓄水堤坝。
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却没有人烟，连牲口、家禽等活物都没有，一派死寂。
羽良冷笑一声，收起了望远镜，转向躺在简陋担架上的裘苍灵：
“掌门人先生，你的鬼徒鬼孙们怎么不来救你？甚至还跑得一干二净——是给我留下了陷阱吗？”
羽良带着重伤的裘苍灵已然抵达了“仙人谷”。少了庵下村人质的掩护，一路上反倒平安无事，没有受到“鬼面人”的侵扰。羽良更加相信捏在手中的裘苍灵是一个有分量的砝码，而更激烈的交锋或者就等在眼前这看似宁静的河谷村落里。
裘苍灵没有力气反唇相讥。他的状况比早上清醒过来时要更差一下。他发着高热，伤口的持续疼痛让他虚脱，尽管美佳趁羽良不备给他填了几片西药，他的神志还是越来越恍惚。他并不在意无影门是否有人来救他，从他遭到假人质暗算、近距离中枪后，他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死在小鬼子的枪下并不可耻，他已经救出了庵下村老少二十多人，甚至于，还用自己命悬一线的残躯换得了最重要的人的安全——值了。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有地图，有你。”羽良恶意地蹲下身子，在裘苍灵面前晃着一副简陋的手绘地图：“你们无影门守候的秘密宝藏叫‘郢墟’对么？根据这幅地图，正确的入口就在‘酒壶石’，我说的对不对？”
裘苍灵没有血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神色。
羽良露出了如愿以偿的笑容：
“你以为你死都不开口，就能替你的组织保守秘密？事实上，看到你不管用了，你忠心维护的组织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你……有没有特别绝望？特别寒心？”
“……”
“我特别理解你，现在，只有我认为你这半条命是有用的——井垣，美佳小姐呢？”
“按您吩咐，已经看住了。”井垣做了一个强硬的手势。
“很好。”羽良点点头，他突然有些激动：
“没有寒川步，没有你‘鬼面人’先生，我一样能达成任务，让小池将军对我刮目相看，悔不当初……把那小子带出来！”
半晌之后，溪谷中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踽踽独行的瘦弱人影。他吃力地拖着一副树枝编织的简陋担架，拖着担架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顺子……”担架上的人喘息着说：“你离水车近一点……冲过去，逃走吧……他们的子弹没那么准……”
“苍灵哥，我不会扔下你。”瘦弱的小孩悲声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别傻了，这是陷阱……”裘苍灵说：“走出河谷的人都会被枪击……我们的人不会落入圈套的，你赶紧自己逃命。”
“可是苍灵哥，你不是无影门的新掌门吗？裘叔把位置让给了你，怎么会不管你呢？”
裘苍灵发出一声叹息。
“有人来了！”顺子突然惊喜地叫道。
“是谁？”裘苍灵仰卧在担架上，看不到来人，紧张地问：“快叫他离开！”
“是、是……”顺子张口结舌，难以启齿。
躲在远处密林间的日军小队也发现了这个孤身一人、大喇喇走向溪谷空地的人。
“终于肯出来了！”羽良兴奋地举起手：“狙击手……”
“长官，不能开枪，是、是组长，寒川少佐……”
寒川冷峻的目光只在顺子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集中在裘苍灵身上。
“好好养伤，剩下的交给我。”
然后他站起来，准确地面对密林中羽良藏身的方向，大声呼喝：
“羽良，你出来！这里没有别人，你们是安全的。”
听到寒川的声音时，羽良的心神混乱了好一阵，视线的余光瞥了瞥被“看管”在远处的美佳，好不容易把已经吐到舌尖的“狙击”二字压了下去。
“我怎么相信你？”羽良以己度人。
“你们是军人，手中有武器，你们在惧怕什么？”寒川仿佛被逗笑了：“相信我，站到我身边你们会更安全。”
迟疑间，羽良听到手下嚷嚷：
“看，还有一个人！”
羽良定睛一看，在水车旁边一幢吊脚楼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细长身影。慵懒悠闲地靠在栏杆上，看戏般全然置身在溪谷的剑拔弩张之外。
“沈瀚？！”弱不禁风的沈家大少竟然也来到了深山密林！羽良心念一动，带队走向溪谷。
“把他们放了。”羽良还没有走到跟前，寒川张口便是一句。
“什么？！”羽良跳起来反对他名义上的上司：“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重要俘虏，他是无影门的掌门……”
“你被骗了。”
四个冷冰冰的字眼，有如实质般狠狠重击着羽良。他气急败坏地掏出枪，指向裘苍灵：
“那我送他上西天！”
“啪啪啪——”三发子弹飞上了天空。
“你最好冷静一点。”寒川捏着羽良握抢的手：“你在此处行凶，最好问过我是否同意，否则，我保证不了你的人身安全……”
“别威胁我，樱花组也不全是你的……”羽良全身被寒川扭住，只剩下眉目的狰狞可以表达他的恼怒和无奈。
“我没有危言耸听——樱花组是我的，无影门也是我的，因为，我才是无影门第八十四代新任掌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