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如尘(三)—家
(1)重返
杉的童年是快乐的,也是动荡的,因为她总是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不停地迁徙,仿佛一只飞来飞去的候鸟。
幸好杉是个随遇而安的孩子,不曾因为这段动荡的经历对她的性格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只是这一路丢的丢,忘得忘,有许多都记不得了,但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杉曾在初中毕业时,只身一人重返那个八岁之前呆过的小镇,那是她生命中最难忘却的地方,那份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一直温暖她今后的悠长岁月。
杉到了小镇后,专门去拜访了那个她小时候去买豆腐的爷爷。可是爷爷的家人说爷爷已经在杉回到小镇的前一年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那个多年前时常跟他要一分钱的小女孩。杉听到这里眼泪就下来了,她晚来了一步,没能跟那个善良的爷爷说声“谢谢”或者“抱歉”,谢谢他的宽容和爱心,原谅自己的年少轻狂。这是她永远不能释怀的遗憾,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杉在小镇里行走,重温童年时的时光,那天天一起坐在供销社门市部的台阶上一起吃豆子的“疯子”已经不见踪影。那条上学必经的巷子里的小商贩已经都不见了熟悉的脸庞。社里的哥哥姐姐也调动的调动,改行的改行。岁月是一指流沙,八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切。小镇早已是物是人非。杉返回的那天江上竟然又起了雾。杉的眼里噙着泪,站在船头,仿佛又看到雾中老师和同学们排着长队送别的身影,仿佛又听到那段刻骨铭心的旋律: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2)父亲
在离家乡仅仅两公里的小镇上,杉已经上了初一了。这几年父亲因年事已高,终于稳定了下来,不再不停地调动工作,杉也终于不用跟着“迁徙”。她终于有了固定的玩伴,固定的同学。偶尔也还会跑回老家去跟着哥嫂去海边捡螺抓小螃蟹,吃二哥下滩涂抓的海鲜。杉依然调皮,但是毕竟长大了,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只是父亲的脾气过于严厉,通常和孩子们没有什么话可以聊,因为无论是杉还是哥哥都惧怕父亲。
杉觉得最好玩的是有一回,杉放晚学,刚跨进厨房,就见二哥正站在厨房的窗前,背对着杉,若无其事地向外看,杉正想叫哥,就见二哥向她使了个眼色,并往房间里努努嘴,杉一看吓得赶紧闭嘴。就只见父亲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在藤椅上,面向着墙,背对着二哥在训他,二哥则远远地站在外间一直看着窗户外头,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俩好好笑,彼此不看彼此,哥是因为不敢看生气的父亲,父亲是很生气不想看哥。然后父亲一个人对着墙越说越严厉,越说越生气。二哥却趁父亲没看他,偷偷地就溜走了。母亲刚好去食堂提了一大桶水上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父亲一个人对着墙壁念念有词。就问父亲:“你一个人在说什么呢”?父亲转身一看,二哥居然不见了,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而杉则躲在门口憋着笑,不敢发出声音来。
杉的祖上虽是官宦人家,但到了爷爷这辈,已经家道中落,所以父亲也没有读许多书,可是父亲却十分爱看书,特别是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譬如《雪山飞狐》,《鹿鼎记》,《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啥的。父亲不看的时候就把书锁在他的抽屉里,他不赞同杉看这些书,觉得会影响学业。可是杉每次总是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出他的钥匙偷偷打开抽屉偷看父亲的书,这些事杉是做得天衣无缝,神鬼莫测。总是比父亲更早看完了,他老人家也没察觉。
父亲平常也爱喝些自己酿的酒,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每天晚上只喝二两,下酒的是父亲自己炒的五香花生,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杉自然也爱吃花生,再说杉自小就嘴馋,她常常趁父亲不在,禁不住那一阵阵香味的诱惑,偷吃父亲的花生。因为通常是满满的一大锅,每次抓一小把,都很难觉察得到。
杉甚至爱喝醋,特别是母亲让她上街打醋的时候,她总会喝一两口。杉也不知道为啥自己那么爱喝醋,或许是以前的醋是酒酸了变成的缘故。谁叫父亲在杉三岁时就备了比拇指头大些的酒杯让她喝酒呢,父亲喜欢很小很小时候的杉,或许是父亲本就是个按现在的网络流行语叫“社恐”。跟孩子沟通简单些。杉把自己爱喝醋的习惯归功于小时候父亲教他喝酒的缘故,想来这也是杉为自己爱偷喝醋找了个刁钻的借口。
(3)至亲手足
在这个世界上有着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家庭。杉的家则是一个血缘复杂而关系纷扰的家。
杉的家是个重租后的家庭,在这个大家庭里杉有着同母异父甚至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而似乎共同拥有父亲血缘的亲情要来得更浓烈些,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阻隔不了心里的那份牵念。
大哥在杉眼里英挺而帅气,是男子中的翘楚,自强而正直,曾是成年后的杉择偶的标准。姐姐在杉的眼里亦是巾帼中的佼佼者,柔中带刚,果断而精明。具备女强人的特质,也一直是杉学习的榜样。
姐姐半生经历许多的苦难和挫折。最大的原因是父亲在孩子们十六岁成年之后便不再管他们。记忆里父亲从来都是一脸的严厉,少有笑容。这便是他与孩子们沟通最大的障碍,或许这是性格使然,非父亲的本意。姐姐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离家出走。走前给了杉一支她一直钟爱的钢笔。年少的杉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接过笔来,兴奋至极。钢笔在当时可是奢侈品。自此姐姐辗转反侧,开始她艰辛的历程。那个年代许多人还缺衣少食,不能想象一个女孩子家家举目无亲地在外面有多么不容易,姐姐当时甚至寻了短见,从一个桥上跳进江里,有个人路过救了她,也是她命不该绝。这是杉的另一个故事,暂且不表。而父亲不闻不问,杉常常偷出姐姐写给父亲的信,边看边悄悄地流泪,她恨父亲的无情和冷漠,恨他自以为是的维持他所谓的作为家长的尊严。他甚至对姐姐的信不回只语片言。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啊!让杉对姐姐的遭遇感同身受。
姐姐同父亲的冷战直至父亲弥留之际才得以缓解,杉记得父亲走的那天,姐姐哭得死去活来。姐姐的裁缝手艺很好,她从小就特别聪明。她一直在一流的服装厂工作至公司的经理,才因为太累歇业在家。杉曾经和姐姐一样的命运嫁了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不同的是姐夫是一个执着的基督的信奉者。
二哥和大哥一样秉承了父亲沉默少言的秉性。多年未见的兄弟俩一见面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大哥便不顾自己患有胃疾叫弟弟上酒来。三杯下肚,酒劲正酣时,兄弟俩的话便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起来。二哥偶尔也会挂电话给杉,总是重复说上几句相同的话,杉知道他那时也总是喝了些酒的。杉明白二哥对她的那份关心,她总是很感动。或许别人会认为他说的是醉话,但杉了解二哥的含蓄内敛的表达方式,因为他们是亲兄妹,总是心意相通的。别看二哥平时不爱说话,可是他爱自己的家人并且炒得一手好菜,每次杉到他家,他总是拿出最好吃的招待杉,对孩子们也一样,而他平时并不宽裕。虽然二哥没有华丽的语言,但杉总能感受到他内心浓烈的爱。
大哥简直就是父亲的再版,不光从长相到脾气。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个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大哥凭借自己不懈地努力,不投机取巧,不趋炎附势,几十年如一日,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杉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却唯一对大哥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不仅仅因为大哥与父亲相像。杉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大哥总是不常回家,因为工作忙并且路途遥远。有次过年大哥回家来。杉不小心又犯错了,大哥打开手电筒,罚杉站在手电的光圈里,不许移动。杉当时吓坏了。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让杉从此畏惧他,但杉依然忍不住尊敬他。兄弟姐妹几个中,大哥的经济情况最好,只要是家中有事,总是大哥出的钱最多。不仅是家里的事,还有家乡修路铺桥,甚至老家的亲友或者邻里去找大哥,他都尽力帮助他们,千金散尽。大哥这样得慷慨还因为有一个宽容大度的大嫂。在杉认识的女人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杉的大嫂相比,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象大嫂那样温柔,有那样的休养,有那样博大的胸怀。杉尊敬她更甚于大哥。
兄妹几个都有着父亲一样的秉性,长大后的杉也未能幸免。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是越是自己亲近的人,心里挂念着,牵挂着却无法向对方表达情感的事了,所以便有了这样洋洋洒洒三千字的美丽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