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有一条成了精的山路（土家呓语系列）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见父母在跳舞，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场合，他们分别是两队人的领舞。

他们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很年轻很年轻，年轻到应该还没有结婚。父亲看起来很高大，穿着一件很时髦的毛衣。母亲很娇小，也很美丽。

我坐在台下，很紧张。在我梦里的印象中，母亲很会跳舞，父亲根本不会跳。

但是，让我意外的是，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父亲身上。他略有一些笨拙，但是全场气场十足，从容自信，并且那件针织的黄色毛衣穿在他身上，竟然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我在台下，惊喜地把巴掌都拍红了，浑然不觉得这是在做梦——我怎么可能见到我父母还没生我时的样子呢？

我特别能做梦，我做梦的想象力无边无际。但是能够记下来的很少。今天这个梦，原本我也忘记了，然而，当我戴上耳机，音乐响起，翩翩起舞的父亲的影子，就浮现了出来。

我只在照片上见过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穿着那个时代流行的灰色中山装，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那张脸，应该是很帅的。

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在梦里，见到那个照片里的年轻人，我的父亲，在我面前旋转着，优雅地起舞。

前段时间看《芳华》，70年代的布景，我这个80后原本并没有经历过，但我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在替父母熟悉吧？

那是他们的时代。我只是无意中做了一个梦，穿越到他们那个时代去了。

我喜欢打篮球。有一次买了一个篮球，在家里拍来拍去。球滚到父亲脚边，父亲捡起来拍了两下，然后扔给我。

我很吃惊，从他拍球的动作和传球的动作，一眼就能看出来很专业。后来我听奶奶说起，才知道父亲上中学的时候，是校队的，还是学生会的，在他那个年纪，也是很屌很屌的。

后来，十年动乱。他看到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开始起来斗老师，第二天，他卷着铺盖就回了家，做了农民。

我听得瞠目结舌，试图通过奶奶的只言片语，把父亲的童年和青年串起来。

三十年后，父亲上学走过的路，我也一遍遍走过。

那个背着铺盖，走在回家路上的少年（父亲），和那个背着书包、走在放学路上的少年（我），隔着30年的光阴，走在同一条山路上，两个影子慢慢重叠了。

那么漫长的山路，长到可以有无数的白日梦让我去做。我一遍一遍地想象着，童年的父亲走在这条山路上，会想着什么呢？

他哪里想得到，十年后这个世界上会有我这么个小东西呢，还是他造出来的。

我们家从曾曾祖父开始，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了。也就是说，这条山路，我爸爸小时候走过，我爸爸的爸爸小时候也走过，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小时候也走过。

他们有没有摸黑走过这些夜路？他们会跟我一样害怕吗？好奇怪啊，我竟然从来没有碰到过他们，如果看到小时候的他们，会不会彼此大眼瞪小眼呢？

我和他们中间隔着的，是一个叫“时间”的奇怪的东西。

我就这样做着奇怪的白日梦，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走在这条山路上。

所以这条山路什么没见过？几十年几百年了，它早已经成了精，肯定知道所有人的想法。每个人的脚步有轻有重，每个人的心思都有远有近，哪些人跟哪些人是父子，哪些人跟哪些人是情人，它都清楚。

它什么都不说。我感觉到它值得被信任，我就没那么害怕了。一条绵延几十里的山路，空荡荡的只剩下我的脚步声，我仿佛走向了时间的甬道，于千万年之中, 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前几天，父亲打来电话，说，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然后又问，最近还打篮球吗？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啊，钱可以少挣，身体是第一位的。

没敢告诉他，我已经好久没打球了。

再过几年，等我有了孩子，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小时候多么痴迷于篮球吧。

那个曾经豪迈到不可一世的父亲竟然说，我跟你妈......都很想你。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说过想我呢？他终于在岁月的侵蚀下，活成了一个老人慈祥的样子。

他又说，放假了就早点回来。

他是不是觉得我还在上学啊？

我多么希望我还在上学啊。

那个时候，父亲还没老去，我也许还能跟他一起打打球，我应该也会去八卦一下，他年轻的时候穿的那件黄毛衣，是谁织的？他年轻的时候会不会有女孩子追？怎么就跟我妈在一起的呀？

再安静的美男子，也希望得到你的小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