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请客吃饭以后
文/心小弦
一次请客吃饭以后腊月初,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农活都干完了,大家开始零星的采办点年货。马路两边停了几辆小车,一辆银色别克车正从车窗往外冒出缕缕青烟。
廖来福平时不独自抽烟,偶尔遇到烦心事,才会一个人呆在车里,点上一根烟。
他已年过四十,见过的世面不算少,板材店开了十三年,遇见的顾客形形色色,最让他头疼的是收账,第一年没有钱,第二年又哭穷,第三年还哭穷,让他无可奈何。
但是生意场上,遇到这样的人都属正常,廖来福可以应付。他此刻烦心的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感到憋屈。
他店里一个星期要卸一次货,每次卸货都得叫四五个搬运工。小镇有一伙搬运工,谁家需要,打个电话给其中一个,那人就通知其它人一起来干活。
这一年,同行之间流行请搬运工吃饭,廖来福也顺应这个潮流。前天下午卸完货,廖来福对搬运工文辉说,大家辛苦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文辉是他们里面比较能干的,干活利索,嘴巴也比他们能讲。他听廖老板说要请客,便打电话叫其它伙计一起过来。
请客地点定在隔壁餐馆。晚饭时分,搬运工来了十多个人聚在餐馆,廖来福一看有三张生面孔,这三个人从来没给他干过活的,但是他也不好盘问,怕人家说他小气。席间,他们推杯换盏,吹牛斗酒,好不热闹。廖来福夫妇不喝酒,只喝饮料做陪,负责帮他们叫酒叫菜,招呼他们尽管敞开来吃喝,别客气。搬运工也没有客气。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多小时,空酒瓶子一堆,剩菜盘子一桌。酒足饭饱,他们陆续散去。
最后只剩文辉和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廖来福以前不认识的,叫强仔。强仔骑了摩托车来,说要带他们两个去玩。廖来福看他说话颠三倒四,走路摇摇晃晃,明显喝高了的状态。他忙上前阻止,说你喝多了,不能骑车。把车子放我店里,你明天过来骑。强仔不依,一定要骑。几个人在那揪扯了好一阵。最后,也喝得满脸通红的文辉对廖来福说,廖老板,没事,让他骑,如果我们有什么事,也跟你没关系,放心吧。
廖来福只好让他们骑走。强仔骑上车,带着他们两个,没走几步远,车子差点撞到街边小树上,强仔捣鼓几下,继续发动车子,这才稳稳地走了。看着他们走远了,廖来福才放下心来。跟他老婆玉琴说,这些人,喝起酒来不要命的喝。
酒驾从来都是害人害己,就算驾驶的是摩托车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廖来福刚起床打开店门,有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她先问廖来福,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吗?廖来福回答是。女人顿时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猛地叫骂开来,我老公差点被你害死了,你们拿别人的命不当回事,灌别人的酒,灌醉了你还让他骑车回家,现在人躺在医院里,你要负责。走,跟我去医院!女人说着,上前拉扯廖来福。
廖来福从她那牙齿上还粘着菜叶子的一张一合的嘴里弄明白了原委。女人是强仔的老婆,昨晚强仔带着两人去十几里外的地方看戏,结果路上摔了跤,摔折了一条腿,现在医院治疗。文辉和另一个人没有受伤。
他甩开强仔老婆抓着他胳膊的手,很生气地说,你老公我都不认识,我请客也没请他,更没有灌他酒。昨晚他要骑车,我还拦着他,他非要骑,车子是他自己的,我也拦不住。他摔了,你怎么能找我?
这时有几个起得早的邻居围过来看热闹,玉琴也被吵醒了,她穿着睡衣披件外套就出来,加入老公的行列。她本性温和,不喜与人口角,但她觉得占理的事情也不会退让。她上前跟强仔老婆讲道理,她说,我们昨天好意请大家吃饭,我们夫妻都不会喝酒,都是他们自己在喝,我们也不能不让他们喝是不是?你老公自己有多大酒量自己应该清楚,喝多喝少是他自己的责任。
廖来福打电话给文辉,直接开骂,说你怎么回事?请你吃饭你带个人来给我惹事!赶紧过来!文辉听说后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这件事情不能怪你,我这就给强仔打电话,叫他老婆别闹。
两个女人还在吵。强仔老婆说,就算他自己喝多了,那你们就应该送他回家,或者给我打个电话,怎么能让他自己骑车呢,这就是你们的责任。
玉琴说,笑话!送他回家?我们都不认识他,再说他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文辉和另外一个人,他们都认识。你来找我们,根本一点道理都没有,还是赶紧回去照顾人吧,别在这里无理取闹了。
强仔老婆再也找不出自己站得住脚的点,一时语塞。
围观的人中有个女人认识强仔老婆,她说,仙菊,他们就是不想负责,你去派出所报警,看他们赔不赔医药费。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让本来觉得无理辩驳,气势上弱下来的强仔老婆又满血复活。让本在说话讲道理的廖来福夫妇戛然停止,目光双双射向那个女人。
说话的女人是对面楼的老张老婆,老张夫妻抠抠索索一辈子,喜欢占小便宜,经常向邻居借东借西,上廖来福家也借过几次,最后问他们借的是踏板摩托车——玉琴的座驾。玉琴不借。老张老婆脸上挂不住,悻悻而去。此后再没来借过什么。
接收到二人的目光,老张老婆似有点心虚地别开目光,嘴上仍说,你们这样的有钱人家就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明知道人喝醉了,还让他骑车。
玉琴听出她的挑唆之意,一个局外人做这种无稽之谈,她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认识她?老张老婆说,她是我亲戚。玉琴驳斥道,是亲戚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让他喝酒,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让他骑车?去派出所是吧,走啊!
强仔老婆满血复活后,像接到指令一样,上前揪着廖来福的前襟,嘴里重复说,走,去派出所断清楚。
廖来福掰开她的手,她又揪住。玉琴见状,敢揪她老公的衣服,这还了得,一个箭步上前——人在愤怒时,力量无限大,平时娇滴滴的女人,此时迸发了。她用力扯开揪住她老公的女人的手,随即猛地一推,强仔老婆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然后被一堵墙拦住了,后脑勺“咚”地撞到墙上。她眼睛一闭,身体顺着墙缓缓地滑下来,最后跌坐在地上。
看强仔老婆闭着眼睛靠墙摊坐着,玉琴惊愕得张着嘴说不出话。这时围观的人已经很多,大家纷纷凑上前看,发现强仔老婆已经晕迷。众人一片哗然,有人说快送医院吧,有人说不会出人命了吧,快报警吧。有人说撞到墙上那么大声音,估计是没什么好了。
见此情景,老张老婆也傻了眼,她语无伦次地说,天哪,出人命了,玉琴你个恶女人,你杀人了,仙菊,你没事吧?仙菊你说话呀。
廖来福一直很冷静地观察着强仔老婆,他不相信撞一下就会晕,就会死,五分钟过后,没有动静,十分钟过去,她还是没有动一下,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是脸色好像在变白。廖来福再也无法镇定,他握紧老婆吓得发抖的手,仿佛在给她力量,他不知道,其实他自己的手也已经冰凉。
镇上诊所的医生拎着药箱子赶来,蹲下身子查看一番后,得出结论:是暂时昏迷,很快就会醒的,先送去医院。
廖来福夫妻像死刑犯接到大赦一般,激动得就快给医生跪下了。
强仔老婆被镇医院的救护车接走了,直接送往县医院。玉琴也被镇上派出所的车带走了。
昨晚玉琴没有回来,派出所所长说,必须等当事人出院,这件事情才能了结。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女人在派出所那种地方怎么呆得了,廖来福想想就心疼。
他掐灭香烟,发动车子,朝县医院开去。他去看强子,也去他老婆。文辉说,强子在打石膏,他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拿点钱给他。去看强仔老婆自然是想自己老婆早点出来,他估计她昨天就应该醒了,只是自己忙着照顾派出所的老婆,无暇顾及。
他先去找强子,在病房门外,通过探视窗看到强子瘦弱的身子躺在洁白的床上,右脚打着石膏吊在半空。旁边坐着的是他老婆,她低着头一边剥桔子,一边嘴喃喃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