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青年作家创作学会

荒村(三)

2018-12-11  本文已影响179人  王青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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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还在懵懂中,十岁的孩子都还沉浸在八九岁的日子,智商还在七岁上。没有哭着找姐姐要奶子吃了,却仍然还有尿床的。 他们没有任何的思想变化,但知道该念四年级了。按惯例,四年级要到镇上去念,槐花镇在大人眼中是个小镇,但对于村里的学生来说,遥远得跟另一个国家没有区别。

那年村里有很多孩子没有继续念书了,念书是我们镇最没希望的事情之一。读书的都是为了奢靡生活而读的。整个小学有一千多学生,到初中像变魔术般变成了一百多人,高中就奇迹般的灭绝了,能上高中的人自然压根儿还没有出生。一个有着二十几年办学历史的学校,培养不出来一个高中生,就算学生有信心,老师也没有那份思想准备。

每年到冬腊月天,峨山村就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在外打工的农民陆陆续续回到家中。打工在孩子们眼中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他们觉得在亲人中能出一个打工的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孩子与孩子之间攀比,就比有没有亲戚在打工。

前一年,是谣传上海要打仗的第二个年头,当然最后还是没有打起来。那一年东边方向的民工早早回到峨山村躲了起来。还没有回来的家人整天心神不宁有哭无泪,仿佛自家男人或者儿子已经被抓了壮丁去。回来的人说,打不打那是国家的事儿,要不打就当是回来过年,其实离过年还有半年。

他们背着大帆布包  ,那些包袱大得足以潜伏一名游击队员。村民围着他们,有的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也停了下来,还有人端着碗碧绿的稀饭是从一两里远来的,他们给大人散香烟,给孩子散糖果,大家看着他们的大包,一致认为他们捞着油水了。打开背包翻,村民就挤着脑袋看,大家看见棉被里像包粽子一样包裹着有水泵,水泵是从厂里偷出来的,大家都“啧啧”地说他发财了,还有个带回来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一到家就忙着把天线杆儿扯出来,又找了几节铝条接上线,架在树上房顶上,左挪一下右挪一下,里面就有人说话。大家觉得这太他妈科学了,一个塑料箱子都能整说话。

还记得村民们第一次见到汽车的情形,吓得全部都进山躲了起来,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轿车,当然不知道那就是轿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快又像乌龟一样的怪物,叫声比牛大屁股还会冒烟儿。直到今天,我们那里把轿车还管叫乌龟车,大抵就是这么来的。还有个是从纯净水厂回来的,背了几十斤纯净水回来。他说那是纯净水,村民都纷纷表示知道,问他是不是观音菩萨镜瓶里的水。他说差不多是。

那年风调雨顺,农民得到了丰收,小镇周围方圆百里,刮起了一阵大兴土木建寺庙塑老爷的时尚,那年突然有泥塑匠要收徒弟,小学三年级念完,四年级念了半年的时候,赵大峨的父亲让他下了岗,去跟手艺人学塑菩萨老爷。赵大峨一天管吃管住能拿六块钱一天,他老子高兴得见人就夸,都夸他儿子有出息,都说他命好,三十出头就当老太爷了。那时候,塑菩萨是我们村继打工之后最吃香的行业。

那年辍学成了小镇的教育主流,以至于多年以后小镇处处是文盲。不是他们讨厌上学,他们实在不知道上学会有什么样的好处,他们的老子是农民,他们将来要继承祖业。那些家长讲起大道理比谁都在行,什么是报国?交农业税就等于是报国。读书是那些打天下人的事,他们只要能闯天下。他们最崇拜的就是打工,他们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孩子们年龄小打工没人要,塑菩萨四处奔走最好不过,再怎么都比坐在教室里强,他们说读书的人都没有鸟出息,他们和他们不在一个档次,那些读书的孩子见了他们头都是埋着头的,而他们则是昂着的,似有几分同情的味道。

实际上从小学三年级,抽风小子再也没有抽风了。上四年级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抽风小子和刘积林是怎么搞在一块儿的,大概是两家挨得近吧?在三年级,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条道上的人。然而镇上的老师说他们是一条藤上的狗屎瓜,他们的家长说他们穿了连裆裤。所有人一致认为,这俩人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事干。他们上学放学都走在一起,甚至逃学都有了默契。舆论普遍认为,抽风小子的父亲就不是一个成器的主儿,吃喝嫖赌样样都是把式,赌起来更是村里所有赌鬼里的爷爷。对于这个儿子他根本就没有过剩的精力,而抽风小子的妈妈在外地打工,镇上有人说她是妓女。抽风小子遗传了他老子精华,一到放假,和他老子有默契似的都懒得回家,一个蹲在牌桌上,偶尔回家,也是因为钱输光了,回家驮着袋谷子又杀回牌桌,抽风小子则赖在同学家,同学的父母想撵他走吧又碍着他爷爷是个大知识分子,要真撵了,恐怕也撵不走。一家子的吃喝拉撒都由抽风小子的爷爷支配着。而如今抽风小子到镇上念四年级了,他的爷爷仍然在村里当着自己的校长,想好好管管这孙子,又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跟刘积林那坏小子走上歧途。大家都不明白,一个老知识分子怎么就教不好自己后代。

抽风小子大多时候都赖在刘积林家,刘积林的母亲用尽千方百计万般嘴脸想支他走,没有想到他小子根本就不吃那一套。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两人把刘积林父亲藏在衣柜顶上雷管炸药翻出来,偷出去装在空酒瓶子里炸鱼。两人经常在半夜人都睡熟了起床摸出门,跑一两里地偷两个大西瓜回来,他们回到家里悄悄打开屋子里的电灯,脱得一丝不挂的,轮流在柜台即兴表演自编自导的舞蹈,他们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对方不断地扭动屁股,那些大胆的动作在大人眼里毫无疑问是很色情下流的,然而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想弥补一下没有看过马戏的遗憾。有时候他们想笑忍不住,有时候笑出了声,他们就赶快用被子把嘴巴子塞上,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那是一个理想萌芽的年龄,所有的孩子都渐渐有了自己的理想,在现在看来,那其实不过是欲望罢了。他们不再说想开飞机开大炮开轮船,他们不再说要杀日本鬼子了,他们说想开拖拉机,想当厨师吃肉,想打工挣钱的,还有想当和尚。就差没有要饭的了。抽风小子和刘积林想当袍哥老大发大财,然而老大只有一个,这时候他们已经拜过把子了,他们说,谁要做了老大就给谁做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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