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 时光时光慢些吧
我的父亲出生在华北平原,一个小县城边上的村子里,四周没有山的阻隔。但是,我们家没有远方亲戚,父亲除了年轻时出远门打工之外,其他出门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但是,他依然是我的英雄。
父爱如山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父亲总是有很多的事情做,再加上那会儿的生活比较拮据,很少和我们哥俩儿有多余的对话,大部分的时间只顾操持着内内外外的大事小情。
然而,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他对我们哥俩儿的关注,确认这样的事情,还是源于两次突如其来的大病。
父亲的背
第一次的事情,在我写《骑传·十三年》的时候提到过。那一年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小学六年级的我为自己新学的技能高兴的不得了,简直得意到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于是,我为了炫耀车技,只要有出门的机会都是骑车去,比如帮妈妈去小卖铺买东西。
当然,一马平川的公路也没有什么好炫的,所以我看准了过弯的时候:因为向心力的原因,速度越大,自行车的倾斜度就越大。每每过弯,我都十分得意自己过弯的姿势。
然而,有一次我从小卖铺回来的路上,又路过那个驾轻就熟的墙角弯道,于是我双脚加力,故意提速过弯,打把入弯,倾斜着车身,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心中唱起来一首欢快的歌一样。
就在刚刚过弯之后,我猛然发现墙角后面有一个慢慢挪步的老太太,不偏不倚的挡住了我的行车线路。老太太“啊”的一声,我满怀的春风得意瞬间化为乌有。我急忙拉起自行车,向外道打把,于是我突然失去了重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顾不及身体上的疼痛,就起身去看那位老太太,庆幸的是我并没有碰到她。我也扭动了一下疼痛但无大碍的四肢,拍拍尘土回了家。
然而,当天晚饭过后,我愈发觉得自己的头痛欲裂,浑身发热,有气无力地瘫软在炕头上。不知道昏昏欲睡地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抱起来,又托到背上,模糊中我听了父亲焦急的语气。
虽然我已经记不得父亲具体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他的脸上又是什么表情,但是我十分清楚地记得父亲那个宽阔而温暖的臂膀。
那天的月光很明亮,我眼中的世界一上一下的跳动着,到村卫生室大概十几分钟的路上,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双手有意却无力地环抱着父亲的脖子,父亲只好不时地把我向上颠一颠,那一颠更让我觉得安全得很。父亲因为走得很快,我不停地颠簸着,却很有安全感,我只知道只要用力地把头靠向父亲的肩膀就可以了。
神奇的父亲
小时候的我其实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又有一次高烧,反反复复了十几天还是不退。父亲便听人劝说去找了一个“门头”(相当于会巫术的得道高人)给我看病。
花了一些礼金,那位得道高人却只是略施小计般地告诉父亲一个“方子”,大意是:“给孩子另起一个名字,某日午后喊他一声,只要孩子一口答应,这病魔就除了”。我听了之后,觉得这人实在不高明,甚至都没有当回事儿。
三两天后,我仍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当时家里正在翻修房子,父亲突然对我喊道:“流水!”
我当时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心想:“爸爸在干嘛,冲我说这个词干什么?”
父亲见我没有回应,便用手拍了一下我,轻声呵斥到:“答应啊!”
我这才想起那个门头开的“方子”,便满口应道:“哎!”
第二天,我便大病初愈,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了,家里自然是很开心,再也不敢对这样的“巫术”表示什么怀疑。而我当时把治好病的功劳完全记到了父亲的名下,直到进一步懂事的时候,只觉得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父爱拳脚
在童年的印象中,如果母亲发现我们哥俩儿做错了事情,要么拧大腿要么打屁股,小打小闹的三两下完事儿,再加上两句批评也让我记住了规矩。
而相对于我的母亲来说,父亲对我们哥俩儿显得少言寡语一些,甚至也不像那个年代的狼爸教育,反而很少打我们。
也正因为这样,我记不起妈妈每次打我都是什么情形了,却深深记得我童年时代父亲的那两次暴揍。当然,值得庆幸的是,父母亲不会一起打我,总有一个人或者保持中立或者劝架,让我感觉不那么绝望。
明是非
父亲第一次打我,大概是在我刚刚上小学的时候。当时,父母用了好几年的辛苦才终于把我们哥俩儿拉扯进了学校,虽然也还上了因为超生而欠下的债,但是家境依然很拮据。
与之冲突的是,上学的环境里充满了诱惑,主要是因为在我去学校上学的路上,要路过至少三个小卖铺,琳琅满目的零食雪糕小玩具,小浣熊方便面、大大泡泡糖、抽奖的泡沫盒子、雪人雪糕……真是让我垂涎欲滴。
尤其看着其他同学在小卖铺里进进出出的时候,我只能羡慕,甚至嫉妒,因为父母不允许我们乱花钱。唯一的零花钱就是在天气非常热的时候,我和哥哥每天可以得到两毛钱买一只冰棍吃。
那时候母亲习惯把零用钱都存放在高高的大衣柜里,而且是最上面的那一层。每次上学之前,我都特别期待母亲走向那个大衣柜,虽然我看不到衣柜里面的钱,但是我总感觉那里面应该装满了钱,也同样装满了童年对小卖铺的欲望。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便趁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搬来一个高凳,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那些钱。其实我知道这事不对,于是心跳开始加速跳动,大概估摸了一下,有好几十块钱的样子。
我仍然感到一种得逞的欣喜,但是或许因为心里有鬼,或许因为担心父母发觉,我只拿了一块钱,又赶紧把剩下的钱塞了回去。得手之后,我便急忙去小卖铺把“罪证”花掉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买了什么。
然而,没有想到也没有想明白的是,这件事情当晚就败露了,在母亲的质问下,我说出了实情,还特别强调:“我只拿了一块钱,谁叫你们不给我钱花……”
父亲的脾气有点急,听到我居然还不知错,还没有等母亲训斥完,便是一顿拳脚就向我招呼过来,打得我满地找牙,直在地上打滚。
我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倔强,皮开肉绽也仍不肯改口,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哭喊:“就偷!要是不给我钱花,我还拿!就拿!”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父亲的打骂慢慢停息了,我依然在哽咽抽泣。母亲跟我说家里生活不容易,每天一块钱的零花钱实在太多了。
也不知道那件事情之后过了多久,我再也没有偷偷拿过家里的一毛钱,也不舍得花一毛钱。而母亲依然照例每天只给我两毛钱,一个星期有五天上课,一到周末母亲给我洗衣服的时候,总能在我的口袋里翻出来五张整整齐齐的两毛钱。
母亲开始反过来劝我花钱:“不给你的钱,你不能自己拿;给你的钱,你不用攒着,随便买什么都行。”我当时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大概我逐渐明白了父亲说的生活不易,柴米油盐酱醋茶。
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都坚持走读。除了恶劣天气之外,一日三餐都回家里吃,只是那些不得不上晚自习的高中时代,才需要在外面吃饭,母亲也因此会给我一些零花钱。直到上了大学,我发短信告诉父母:那些年我都把零用钱攒下了,一共一千多块钱,就在窗台书里夹着。
父亲的拳脚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走上正途的同时,也让我逐渐形成了最初的价值观念。观念没有对错,只是有时候需要调整,就像直到现如今,我慢慢开始理解什么是穷人思维,什么是时间价值,什么是稀缺资源,也开始对自己的金钱观除旧革新,去糟粕取精华。
诚然,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自然也没有办法用一天摧毁。我逐渐开始尝试破除思维定式和不好的生活习惯,当然也更加理解了什么是家——家就是你为他着想,而他为你的着想而,然后你们一起发现,你们着想的根基原来是一样的:阖家幸福。
爱之深责之切
父亲第二次打我,是我稍微长大了一些的时候,慢慢到了小学高年级的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下了课或者周末没有什么作业的时候,总是在街坊邻居家里串门,小霸王学习机、玻璃球、四角拍子、洋火片……我们能玩的东西很多。
有一天,我在一个平时不太常去的小伙伴家里看动画片,甚至父母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
他家的影碟机里有很多的动画片,我们看一张又一张,五彩斑斓的世界和精彩的情节深深地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挑逗着我的兴奋神经,恨不得目不转睛。盛夏的天色很长,我偶然回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刚刚晚上八点钟,心想:天还没有黑,不算晚。
于是直到天已经黑严实了,我这才想起来回家,肚子似乎也有点饿,还加快脚步跑了一段。然而,还没有等我走进家门口,就撞见父亲正好站在胡同口。见我回来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我就问:“往哪里去了,家里找你半天了,知道吗?!”
我战战兢兢的回答:“在xx家看小木耨儿(动画片)……”
“看小木耨儿?!”父亲一边说着就抡起拳脚,朝着我的屁股一顿好揍。
父亲没有打得很重,却说了很多话:“你看看,都八点多了,这天都黑成什么样子了……挨家挨户地找你好多遍了,就差去大队用喇叭喊你了……还以为你丢了呢,你不知道家里多着急啊?!……”
虽然我那会儿还很小,但还是能感觉到父亲的拳脚里有父母找到孩子的释怀,有对不知早晚的我的气愤,也有对孩子安危的深深忧虑。
印象中,这次挨揍我没有哭,只是安安静静地去吃饭,睡觉。因为在挨揍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错,也“认了栽”。
从那以后,“尽早回家”和“报告行踪”成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必须做的事情。
直到后来,我开始在外求学和工作,我逐渐地跟家里联系不那么频繁,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家里就不必再担心我了。而父母也很少向我表达自己的挂念。
直到那年我在凉山支教……因为通信不便,我未曾想过找信号联系家里,而家人自然也打不通我的电话。
某一天突然收到了哥哥的短信,说家里很担心我在四川过得怎么样,母亲因为联系不上我而彻夜失眠。我立刻打电话报了平安,这才明白,原来儿子在父母那里永远是他们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已经无须父母的挂念,而是需要挂念他们了。
父亲其人
一般的家庭来说都是严父慈母,但是我的家庭并没有特别明显。我的父亲虽然话不多,却经常语出金句,是一个有点幽默感的人。
因为母亲和几个街坊领居脸上都长有几个痦子。
有一次玩笑中,我的父亲便随口拿来算命,笑着说道:“你们妯娌几个的命啊,就是不如人家毛泽东,你看看明明都长了一个痦子,可是这位置就不对。人家毛泽东那长得,正好是在下巴上,稍微偏了那么一点,你们要不就是长嘴上了,要不就是长得太偏了。”
转过头,又对另一个街坊单独评论道:“啧啧,你这个长得最接近,就差那么一点儿也就是个能耐人了”说完,便叹气道:“哎……”
还有一次,中央七台正播放一个农村养殖专业户致富的节目,电视节目就是有这个能耐,总是把复杂的故事讲得栩栩如生,简单而直接,不得不引人遐想。
看完节目,母亲便回头对父亲说道:“他爹啊,你也养点什么,咱也赚他一笔钱。”
父亲摸摸头,张嘴便回应道:“养什么养,我养着你,就咱们家最大的财富了。”
说完,我和母亲也都笑着。
哦,对了,那天吃的也是饺子。
写在最后
其实父亲在事业上不是一个风险型的人,这些年虽然也折腾着做过一些事情,但是却没有大富大贵起来,但是我一直觉得我的家里很有家的感觉,这必然要先得益于父亲的努力,父亲并不是一个家庭的取款机,更是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
“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当然,父亲也并非全能无瑕,他也有一点急脾气和倔脾气。有时候遇到事,母亲还会直言不讳的说父亲有点儿小心眼儿。我却明白父亲并不是绝对的小气,因为有时候做到以德报怨的大方,确实有点难为人呢。
我的父亲虽然并不完美,但他依然是这个家完美的父亲。
近年来,我的父亲已经年过半百,身体也不如以前了。
愿我们深情,愿时光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