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调频人生旅途散文

桶箍

2019-08-07  本文已影响12人  八里山人程远河
桶箍

有人的鞭梢在场里嘎嘎直响,把陀螺抽得满地旋转时,他却急着推着桶箍出山了。陀螺上彩色粉笔的描摹,如转动的七彩虹,可就是留不住他的心。

他心总在桶箍上,桶箍从木桶上解放,就是最顺手的玩具,能直接的使用。让哥哥给自己握一个桶箍叉,就可以推着它撒一片辽阔悠长的清响,激动小村,活了山岭了。

他捉摸那桶箍的事情。下坡自然没事,再陡的坡,只要把桶箍叉掏着过去,就等于给它安了刹车片,绝不会有脱手而出,冲入远远的深谷的担忧了。他很奇怪那些小小的笨蛋,怎么就不能控制好,非要让桶箍如野马脱缰,完全失控后碰到巨大的岩石上,硬生生折断,那可是真铁啊!上坡自然费劲,必须保持一定的速度,否则桶箍跑不起来,就要停下。他在平路上推着,不慌不忙地走着,眼睛已经早就瞄着面前的大坡了。离坡底大约三四十米,突然发力,桶箍加速,他便跟了它,随着它的惯性,不费力就可送到半坡以上。而后,再加一把力,金属碰撞的刚强干脆里,他和它已经站在最高处了。他停下,把桶箍叉取下,掂了桶箍,立在阳光和清风里。他觉得桶箍如战马,总能随意驱驰,跨越山岭,让他体会到激情和豪迈。

他不知道自己行为和四周的对应,后来才有所悟,他恨自己的粗率了。他推着桶箍经过春风吹着的山岗,脚下踩着、桶箍下压着不能再青的一派芳草,他小腿碰住的小花猛然摇动,让他的裤腿也有清香了。次数多了他感到那青草就像和自己最要好的伙伴,你走到哪里他都倾心相随,你永远跑不出他的眼神和关怀。而小花就如村子里的小女孩,她们盈盈小着,穿各色的衣服,站在路边等他推桶箍而过,像等待英雄,而他理都不理,连正眼看一眼都不看,只让它们的遗憾随着脚步拉长。他觉得她们可没出息。

那一天他从大山寨后经过,看见有一家的夫妇在地里拾掇西瓜秧。他停下,蹲在那个叔叔面前看,问他这是干什么,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叔叔告诉他这是压秧,是为了阻止秧的生长,让养分保留,早点开花。他看了一会儿,说自己也会了,想帮忙压秧。叔叔告诉他不要学这个,庄稼活是最粗的活儿,没什么干头,好好读书出山才是大事。他不听,他说我压几棵西瓜秧也不会耽误考大学,也许我上大学后老师布置暑假作业,有一项就是帮助大人压秧呢,何况也有农业大学。叔叔吃惊,说你这小家伙真能说啊,我说不过你,你压吧!他高兴地压秧,排得整齐,使用的土坷垃大小均匀。干了一会儿,他有点累,直起身,说想走了。看好,叔叔的女儿送来了绿豆茶,他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推着桶箍去峰回路转了。走着,他想,自己才压了几棵,就喝了人家一大碗,人家亏了呢!他笑自己了。那女孩清亮的眼睛在他眼前一闪。

他推着桶箍,偶尔能听到对面过来的车的喇叭,没有见车,声音已经传来,他就靠边,给汽车让道,他的桶箍不用按喇叭,走着的声音就是喇叭。有的司机呼啸而过,像有上京赶考的急事。有的司机摇下车窗,对着他友好一笑,还有一个特意下车,摸着他光光圆圆的脑袋,夸他可爱。他不会当真,但心里可甜,他的脚步可能会更欢快了。

他经过梭罗沟水库边,见有老奶奶在洗衣服。老奶奶没带洗衣粉,也没有香皂,她随手摘下头顶皂角树上的皂荚,劈开弄碎,夹在衣服里,揉揉,举起粗大的棒槌,对着衣服使劲地敲打,大大的回声在水面上来回。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洗法,就坐下来,在高处看老奶奶的变戏法,看她怎样就能干净了那衣服去。他俩都没在意,老奶奶洗完了,要归拢衣服了,才发现装衣服的竹篮不见了。她寻了周围,没有发现,最后看水面,那竹篮已经如江南人家的小舟,一荡一荡到水中央了。老奶奶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她记得没办法,她知在这深谷里再喊叫也没人能听见。她实在没门了,就拿了大顽石,走进附近的竹园,想弄断一根竹子,伸过去,打捞自己的粗心大意,她完全没有计算竹子的长短,即使弄断也无法够到。他没吭声,就在高处,脱了衣服,捏了鼻子,一个高台俯冲,直下水里。几分钟已经游到竹篮边,一只手推着它,一只手划着水,朝老奶奶回来了。快靠岸时,老奶奶伸手拉了他一把,没说谢谢,只说他懂事,帮了大忙。他说这是很小很小不能再小的忙,没什么的。

他难以言说桶箍在落叶上滚动的感觉,那绵软淹没了清脆,迟缓里延长了时光,强调和加重了记忆。山径金黄,青苔深深,秋天能让小孩也会思考,他的眉毛有时会凝成疙瘩。有的草枯谢,有的草才出,那新生的一出来就梗着脖子,知道是要斗冷迎寒的。他不忍踏了它们,他觉得它们也不易,不是春草的随意天下,秋天的新草没有多少,非心细者不可见,它们是来狙击,逆了时节,显示别样的。他弯腰对着它们吹了几口气,他觉得这就是呵护的最直接意思了。腐烂的叶子围着,落下的枯枝遮着,它们不会有太多的艰难吧!他又想,那新草也许不需要谁的庇护,这是它自己的季节,它会行了自己的大义的。秋来年渐老,他心里却比春水还柔,这是否冲淡了小男子汉的气概呢?

他沿着小溪推着,一线流水里有他一线的影子,他和小溪是平行共进的朋友。他停下,水里有他青青的少年容颜,水与年华一样清,并无半点尘。他送小溪出山,他俩谁是谁的伴随,谁该感激谁呢?小溪出桥,汇入一河,他又推着桶箍回来。这回是逆行,逆行的朋友仍然是朋友,他想。次日醒来,他又到小溪边,发现霜结岸草,水声喑哑,他撩起水洗洗脸,把自己的温度给了水,他听见它欢快了不少。

雪统山河,挡不住桶箍。雪野上的印迹,是冲破封锁的记载。南山唱戏,北山的人们想去看,他自告奋勇,做了开路先锋,桶箍在前,他紧随其后,踏着的路已经出来,人们便跟着上路了。一岭排开,一百多人的队伍,壮观得他们都啸叫激昂了。到戏台下,大人们被花绿的衣服、更花绿的脸面带到古代去随着离合悲欢了,有人撩起衣服的前襟擦泪。他看不进去,他借了人家的仨刺耙子,到地里溜红薯。有个小孩尾随了他,看上了他的桶箍,他就把他教会,让他在自己面前推了。他把收获的红薯弄到戏台不远的地方集中,弄来干柴慢慢烤,撒戏的时候,每人都会被热红薯的喷香暖着,一路说着唱戏的故事人物,回家去。有人说,看的戏当晚一定要进入梦里的。

临近新年的桶箍声最是轻快嘹亮,新年就是新啊,旧的稍微一变就成新的。扫了院落和屋子,擦去灰尘和蛛网,铲掉泥巴和污垢,地面干净就是新,墙壁整齐就是新,门框修饰就是新。红对子一贴,窗花一粘,年画贴在窗边,鞭炮响在当院,立在门前一看,真的江山一新了。新年就是自己的创造,动动手就能处处簇新,如重开了岁月。

桶箍驶过原野,草芽冒尖,又是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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