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爱风竹

桤木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杜甫《堂成》

762年的仲夏，浣花溪畔的草堂里，笼竹花树，草木幽寒。杜甫身上的单衣有些薄，他像往常一样未戴头巾，不顾不胜簪的稀疏白发，踏着花径去迎接他的旧友，刚刚出任成都尹的严武。而此时严武也正带着一小队人马，亲携酒馔，浩浩荡荡而来。

51岁的杜甫早生华发，隐居林泉；37岁的严武仕途得意，金戈铁马。尽管身份年龄差异，然而两人性放诞、好诗文，在长安时经常与另一好友郑虔饮酒做诗；后又同属房绾一派，进言失意时结下深厚情谊。一别数载，千里之外的相见，自然格外欣喜。

杜甫向严武介绍了自己的家人。这一年，杜甫51岁，发妻41岁，长子宗文14岁，次子宗武11岁，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以及随着他们避乱的幺弟杜占。双方行礼后，张罗着洗风尘，备炊饭。“竹里行厨洗玉盘，花边立马簇金鞍”，烟火袅袅，人声鼎沸，别有一番景致。

杜甫说，我一向喜欢住在竹林溪畔。这里最初只是溪边的一片荒地，有一棵相传两百多年的楠树，在树旁扩一亩有始建草堂，周围栽种了茂密的桤木和新竹。后来经过多次改建，才有了疏疏朗朗的亭台，映着花草树木的水槛，堂前栽种的四棵小松。

杜甫和严武走向那棵已经被风吹倒的楠树近根旁，那里新辟出的一大片药圃，翠色如碧，百药繁茂，细雨后决明子的颜色更加鲜艳。

茅堂旁边有一条野花小径蜿蜒至林园，那里有杜甫和家人亲手种植的桃李、蜡梅，栀子、丁香、枇杷、桑竹、桤树、楠树，这个时候正是暮春时节草木清幽，郁郁葱葱。

两人对窗饮酒，细说时日。严武此行，意欲劝杜甫再出仕，而杜甫历经战乱、病痛和长久的失意，不再强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而今只有隐居之志。杜甫说自己“嗜酒爱风竹，卜居必林泉”，现在每天种树培药、漫读诗书，饮酒下棋、看花赏竹，带着幺弟、长子到林间培育新苗，手持斧头砍杂树，除藤蔓。

草堂的日子悠长，有时候贪看鸟，别人叫的不是自己也乱答应，看书碰到不熟悉的字就直接跳过，交往的都是农夫渔樵，有时候一个月都不想洗头。尽管生活多窘困，需要友人接济，但是日子却是轻松的，“桤木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不舍江溪、烟云、花树、新竹；“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不舍泛舟垂钓，亲子同乐。

这次相见之后，因着严武的照顾，杜甫过了一段无忧的日子，然后好景不长。随着严武被调任长安修陵墓，川蜀动乱，再到严武复任成都尹，杜甫就开始了游历、入幕、避乱、漂泊的近十年生涯。

浣花溪畔的草堂，是杜甫历经仕途失意、战乱避祸、家人分离，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也是他即将开始近十年的流亡生涯之前，最后一个安稳的家。

万方多难，百年多病。一年有余的日子，浣花竹畔，正是杜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