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生

谁都会有老去的一天……

    我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自己老去的日子。是变成了一个顽固、惹人厌、行动迟缓的老头了吧，身体也不会好。或一人立于世间，或另一人还在相伴。睡眠逐渐变得少了，躺在床上总是回忆。一闭眼，在茫茫黑暗中努力还原年幼、年轻的一些场景，仿佛已远去，仿佛就在昨天，熟悉的陌生感让我既怀念又新奇地咀嚼这一切。身躯已经衰老，灵魂却不愿流浪。它是年少的样子，在回忆中不断变成过去的自己，重新体味当时的感受。柴米油盐的酸甜苦辣在时光的流逝中早已被冲淡。年老的心如同长满青苔的斑驳的古石，只愿见证，不愿改变。

    都说年少的心如同一颗长满棱角的石头，在岁月的打磨中变成圆润的状态。在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也许明天就入黄土。人世就像旅馆，每个人都只是短住的旅客。生之前来自里一个世界，死之后又回到那个世界，中途不过是作为旅客赏尽繁巷春花。旅馆的期限到了，也就该走了。有的人不愿离去，放不下旅途中的牵挂，然而这终究不过是春色显花，春后凋零的梦境罢了。谁又能说清我们是否在做梦呢？

老了，最喜欢的恐怕是坐在夕阳下的长椅上，用手摩挲着泛黄的老相册。这浪漫的场景如同年轻时约会的浪漫，但心已沉寂了，如湖水般平静。年少时不懂老了为什么能独坐上一天，现在明白了。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演员，演了几十年，老年累了，便时常将演好的戏不停地回播，可是哪里看的完呢？这可是几十年的时间啊！呵，人生，如此漫长可又如此短暂。

也许在这时我的身体逐渐垮掉，精神逐渐恍惚，记忆越来越差。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眼前一黑就倒了。然后就是在临终前的一幕：醒来了，不知昏迷了多久。鼻子上盖着一个呼吸器，全身如同被一颗巨石压住一般，每一次的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喉咙如被死神掐住一般。眼前是耀眼的白光。几个年轻人在旁边站着。眼睛沉重地又闭下了，我感受到虚无与寂静，空一般的轮回感。远处不同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我极力地睁开眼，光白得刺眼。我的手被紧紧抓住。这一幕似乎熟悉。哦！我想起来了，以前有两个生我养我的人也是像我一样此时躺在这里。他们的手被我紧紧地抓住，如同现在我的手被我的儿女握住。我看到他们缓慢地一张一吸着，听到喉咙里低沉的杂音，满是褶皱的眼皮极力地张着，嘴唇不由自主地上下颤抖。我摸着他们的白发，他们的手如我此时一般感受到几滴微弱的冰凉。生我、养我的人临终前，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哦！原来我也是这样，光变得更亮了，我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的舒适感和解脱感，充满了对光的渴望。我回到了几十年前，我看见自己一无所有地来到世间，听到了喜悦的惊呼声。更看到了生命的原始，在羊水中的慢慢发育的生命，一点点成长……

暮生如初生，不带一物地来，又在走之前将它们一个个还给世界。生，一瞬间；死，一瞬间。两个瞬间之前便是世间。所谓人生，就是感受两个瞬间之间的精彩。

谁都会步入暮生。感悟生命，我们都会在世界的尽头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