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外公外婆

外公去世了，我还是间接知道的消息，爸妈本来打算忙过这一阵再告诉我。

刚看到信息的时候，心里像是被人丢了一颗石子在湖心，小小的波澜，在窗外的车流声中，很快就被淹没了。

外婆这两天高血压住院了，我和家人视频的时候，她说“婆婆耳朵聋啦，听不见咯！”但在我叫她的时候，还是大声地唤：“哎！”

我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不知道为什么，没用家乡话叫“舅爹”“舅奶”，也没像一般人叫外公外婆，从开始就叫“公公”“婆婆”，可能两个叠词才能表达我对他们的亲切感。

外公从小用三轮车接送我，小三轮后头可以抬起来变成一个座位，是铺着红色软垫的“豪华座驾”。椅子一掀起来，特别好认，我在放学接孩子的人山人海中一眼就能找到。

外公蹬车的时候，我就望着他的背影，肩膀一耸一耸的，挺直的脊背替我挡着风。

“帮公公看看前面是绿灯吗？”车停下来，我探出头，“是红灯啦！”
“绿灯了，公公快走！”我拍着他的背。

这段记忆如此深刻，我竟然到现在还可以回想起来。当时估计很震惊，他连红绿灯都不确定，会不会看不清前面的车？

有一个早上，记不得是不是三轮坏了，还是外公不小心翻车了。我一脸懵地从车上下来，正巧遇上送邻家孙女上学的老奶奶，外公很着急地把我交付给她，“不要迟到！”

我坐在车上看见他越来越远，慢慢推车去修，有点担心。

后来家里人不让外公骑三轮了，他还一个人闷闷不乐了好久。

我的第一本字典是外公买的。不是新华字典，是一本有着彩色绘画的杂牌字典，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淘的。我一直用到小学毕业，直到封面都被翻烂了也没丢掉。

外公还教我下象棋。他棋艺不错，指挥我我从一窍不通，到第一次战胜他，开心得手舞足蹈。不用接送我之后，天天溜达出去找人下棋。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整年妈妈都不在身边，外婆照顾我和爸爸的起居。爸爸那个时候因为论文压力应该很大，却被养胖了。

我还记得晚饭后，会牵着外公外婆的手出去散步。外公肯定会念：“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我则急于摆脱外婆紧紧攥着的手，听她在后面唤：“乖乖，慢点……”

师院池塘荷花盛开之时，我们还去亭子里拍了照片。外婆的发型一丝不苟，每回拍照前都要拿小梳子仔细整理。

外婆平日里没事，会搬着小凳子去校门口，和邻居老太太们一起晒太阳。可能是具有领袖气质，成了她们当中“大姐”一般的存在，时不时指导她们做饭。上次见到旁边楼里的奶奶，还问我外婆怎么样。

好动的我，有次骑滑板车从坡上摔下来，膝盖破了好大一块，我一瘸一拐回到家，一直担心自己流血过多会不会挂了。是外婆给我清理的，我看着她帮我包扎，突然就不怕了。她还保护我，让我免了一场责骂。

外婆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当年外公家道中落之后，是她省吃俭用，纳鞋底做小工把五个儿女拉扯大。妈妈好强，是继承了她。外婆重视金钱，却不拜金。支持我妈嫁了个当时一穷二白的小子，还不准乡亲们灌他酒。每次春节红包都少不了我的，车后备箱总是塞满了各种好吃的，像是要把家掏空了给我们带回去一般。

和外婆住的日子，我学会了攒钱。零花钱不多的我，把一分一角都收着，没事还数数我的钢镚。去年翻东西，居然找到了两个满满当当的存钱罐，有不少“古董”硬币。

把外公外婆送回老家之后，听说外公还是执拗地要骑车，蹬着三轮去买菜、找棋友。可是有一次居然从三轮上摔下来，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我慢慢长大，五年级写的的毛笔字，普普通通的对联，居然被外公专门裱起来，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导致每次回老家吃饭时，我都被亲戚们笑着调侃。我的所有奖状，也都被好好收着。

回老家车程三个小时，有次临到门口，我突然在车上和妈妈说：“有点想吃红豆粽子。”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摆了红豆粽子，外婆包的。“真是巧了，外婆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哦。”那一次，我相信了心电感应。

八十多的外公前两年小脑萎缩，从行走缓慢到认不出人。还记得二姨把我领到他面前，问他认不认得。我看着他费尽全力眼睛聚起神色，缓缓点头。“果然是带大的，有感情啊。”二姨拍着我的手说。

渐渐，外公越来越像一个孩子般需要被照顾，于2019年正月寿终正寝。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泪流满面，喉咙紧了又紧。

原来不是不痛，不是不想念，只是身体本能地选择了封存回忆，在时空隔阂里暂时感受不到而已。这些最珍贵的记忆一旦想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温柔的疼。

外孙女不孝，清明节没能给外公扫墓，愿外公在另一个世界，长安喜乐。也希望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所有的亲人们，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