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第一“汉奸”
说起晚清的汉奸,当无出于琦善、奕山、穆彰阿之流,至于李鸿章,或也逃不脱这盖棺定论,可真正被当时士人皆曰可杀的汉奸,首推郭嵩焘一人。
光绪元年(1875年)八月,郭嵩焘被任命,为出使英国大臣,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驻外使节。消息传开,当朝士人纷纷指摘、讥讽,更有人编了一副对联讽刺郭嵩焘:“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光绪二年(1876年)冬,郭嵩焘率副使刘锡鸿等随员三十余人,启程赴英,在伦敦设立了使馆。光绪四年(1878年)兼任驻法公使。赴英途中,郭嵩焘将沿途见闻记录,命名为《使西纪程》,盛赞西方的民主政治制度,主张中国应研究、学习。该书寄到总理衙门,不料遭到朝堂上下的攻击、漫骂,直到郭嵩焘去世,该书仍未能公开发行。
光绪三年(1877年)七月时,郭嵩焘与守旧顽固的副使兼驻德公使刘锡鸿发生激烈冲突。刘锡鸿暗中对郭多加诋毁,指责郭嵩焘有“三大罪”:
“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
“见巴西国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
“柏金宫殿听音乐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
刘锡鸿还公然在使馆中扬言:“这个京师之内,都指名为汉奸的人,我肯定不能容下他。”并又密劾郭嵩焘罪责“十款”,极尽罗织诬陷之能事。国内朝堂之上,亦有强烈响应者,翰林院编修何金寿参劾他“有二心于英国,想对英国称臣”等语。
光绪五年(1879年),郭嵩焘黯然回国,称病回籍。五月五日,乘船抵达长沙。由于湘阴发生守旧排外风潮,形势颇为紧张。连用小火轮拖带木船到省城,都受到长沙、善化两县的阻止;大骂郭嵩焘“勾通洋人”的标语,贴满大街小巷。尽管此时,郭嵩焘钦差使臣的官衔尚未解除,而自巡抚以下的官员对这位朝廷大员,毫不理睬。
光绪十七年(1891年),郭嵩焘病逝,终年73岁。他去世后,李鸿章曾上奏:请宣付国史馆为郭嵩焘立传,并请赐谥号,但未获朝廷旨准。清廷上谕再次强调:“郭嵩焘出使外洋,所著的书籍,颇受外界争议,所以不为其追赠谥号。”高官名臣百年之后,未得谥号者,除犯下大罪者,从有谥号制度后,有几人乎?!
试问郭嵩焘果真是汉奸一只吗?!
自幼就读湘阴仰高书院、岳麓书院,郭嵩焘深受坚韧不拔、不尚玄虚、摒弃浮词的湘学传统影响,更重要的是在岳麓书院,他与曾国藩、刘蓉等相识,互相切磋学问、砥砺气节,成为志同道合的挚友。
宦途之初,郭嵩焘劝说曾文正公出山,并辅佐其创建湘军。1853年五月,郭嵩焘率湘军赴江西,援救楚军江忠源部。因此功,郭嵩焘官升翰林院编修。进京任职后,受肃顺推荐,被咸丰皇帝重用,派其赴僧格林沁处,帮办军务。任职期间,因郭嵩焘向来清廉方正,严于律己,规定“不住公馆,不受饮食”,更不受礼,受到上下贪官污吏们的忌恨,而查办税金贪腐案,惹怒僧格林沁,一状告到皇帝面前,被“降二级调用”。于是乎,郭嵩焘由一个受皇帝青睐有加的良臣能吏,迅速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憎、鬼见鬼烦的闲人。其后仕途更是跌宕、不顺。
然而一腔报国之心的郭嵩焘依旧忠心不贰,1875年,清政府筹议兴办洋务方略,他慨然上书《条陈海防事宜》,认为将西方强盛归结于船坚炮利是非常错误的,中国如果单纯学习西方兵学“末技”,是不能够起到富国强兵的作用的,只有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发展中国的工商业才是出路。此奏折上书后,引起朝堂内外巨大反响,而郭嵩焘之后的“汉奸”大名,也由此打下了基础。
如今回看刘锡鸿罗列出的郭嵩焘三大罪,简直就是个笑话,可就这个笑话,却成了当年的郭嵩焘,无以辩白的大罪。
据说,《使西纪程》受到国内士人们群体性攻击时,郭嵩焘曾写诗道:“欲就青山论出处,懒随春草较输赢。腌天送远听鸣鸟,乔木森森急友声。”正所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可除了曾国藩、李鸿章寥寥几人外,士人皆斥其为汉奸!面对一面倒的痛斥,他以诗答之——“人生都是可怜虫,苦把蹉跎笑乃翁。奔走逢迎皆有术,大都如草只随风。”1883年,正月初一,65岁的郭嵩焘在纪年诗中写道:“眼前万事随云变,镜里衰颜借酒温。身世苍茫成感喟,盛衰反复与谁论?”
唉,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