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被人忽视

摄于酒泉梧桐园

女友回来了，我去看望，她是去参加母亲的丧事。

她的母亲两年前被查出食道癌，后来转成肾癌。老人已经七十多岁，医院也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就给开了药，让老人回家保守治疗。

多亏女友有好几个姊妹兄弟，可家家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在老人的病不是很严重还能自理的时候，就把孤身一人的母亲轮流接到各自家中照顾。

母亲辛劳一生，把几个姊妹兄弟抚养成人，倾其所有帮他们一个个成了家。就在母亲可以享清福的时候，父亲病倒瘫痪在床，母亲恪守妻子的本份，无怨无悔地伺候了十来年，父亲了无遗憾地走了。儿女们也觉得母亲不易，对母亲非常孝顺，想在母亲的有生之年好好尽尽孝心。

母亲的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年，自己也由于积劳成疾生病了。

一向健康阳光的女友，在讲述这些的时候不住地叹气，面容憔悴，双眼无神，再也不见她灿烂的笑容，这几年她也不停地来回奔波，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脸颊。

也许，我们平淡如水甚至有很多烦恼的小日子，正是很多人的向往。当我们抱怨命运的不公时，对有些人来说，活着已是奢侈。

每当服侍完母亲从医院出来，女友都要长吸一口气，好像自己才从压抑的梦境中醒来。外面的空气是那么新鲜，阳光是那么明媚，能够舒展腰肢走在大街上是多么幸福。

虽然回到家里还是一地鸡毛，免不了平淡的油盐酱醋茶，可是在医院里见了太多的病人痛苦挣扎，她觉得这样的家常才是正常的日子，一家人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好。

她母亲一年前病情恶化，感觉自己来日无多，就想落叶归根，哪个儿女家她都不去了。她夲来跟小儿子一起生活，但小儿子的孩子还小，她怕死在家里让孙子害怕，也不愿在他家住。

为了顺从老人的心愿，最后兄弟姊妹商量同意，各自出钱让赋闲在家的三姐照顾母亲。

为了减少母亲的疼痛，他们偷偷托人买来鸦片，在母亲疼痛难忍时让她服用，谁知好心办了坏事，母亲吃了几次就上瘾了。在最后的那些日子，母亲连喝口水都困难，打杜冷丁药水也推不进去。

疼痛加上毒瘾，让母亲像个虫子一样在床上痛苦挣扎，却不能发出支言片语。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心碎难捱，可只能心如刀绞地眼睁睁看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抱抱她，用棉签醮水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但愿她能舒适一点。这样的日子，母亲生生煎熬了半个多月。

女友讲到这里，泪水潸然而下。我也不知说什么好，生老病死人人都得面对，我只能拍拍她的肩，握握她的手，给她温暖和力量。

我们正说着，女友的电话响了，是她弟弟的。好像是说一个人的病情不好，我以为是她患乳腺癌的姐姐病情恶化了，却是她三姐切除的肿瘤，做活检竟然是恶性的，女友放下电话就失声痛哭。

我的泪水也涌出眼眶，真是太残酷了。三姐就是侍候老人最后半年的人，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看着衰弱病重的母亲流了无数泪的人。年前，她就发现腋下长了个疙瘩，不痛不痒就没在意，后来痒了被她抓破，伤口却久久不能愈合。当时，母亲正病着，也没时间到医院去看看。后来，就是母亲病重，去世，也顾不上自己了。

办完母亲的后事，过了头七，她才觉得连胳膊也疼了，就上肿瘤医院去检查。医生认为不太好，让她手术切除做活检，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我突然觉得人在病魔面前，是那样渺小和无奈。只能劝慰女友先别太难过，还没最终确诊呢。再说，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先进，早期发现肯定能治愈。

嘴上这样说，我的心里根本没底，心情也低落下来。

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曾经说过，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是多么清爽；咳嗽了，才明白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他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得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才明白端坐的日子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的时光。终于明白，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

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被人忽视，一如我们常常忽略须臾不可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