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爷爷说再见
最终还是决定把这篇文章整理发出来，这是我和爷爷在互联网上共同留下的一点痕迹。
我以后没有爷爷了
2019年12月18日晚8点，我的爷爷走了，享年82岁，以后我喊爷爷再没人回应了。
家里的老人年纪都大了，身体都不是很好，我对这一天到来有心理准备；但刚得到爷爷离开的消息时，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前爷爷已经在医院住了十几天，满心以为这次会和往年一样，住院几天，熬过这个冬天又过一年。
我从网上开始订票，先是第二天一早第一班回山东的车票，后来又改成了当晚11:30回去的车。
接着换好衣服，简单收拾行李准备出门，我很平静的做着这一切，我应该很伤心啊，我怎么不伤心啊。
以前我也曾大不敬的幻想过亲人离开时，我会是什么状态，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我好像是个冷血的人。
直到跟我妈通完电话，我才没有征兆的哭了，越哭越伤心，我不知道是怀念爷爷，还是自责自己太过冷血，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很久的压力，总之就是嚎啕大哭，估计隔壁邻居都听到了。
去往车站的路上，我发现，这个冬天是比以往要冷些。
一起为爷爷送行
山东极重传统礼仪，有些时候我觉得过于非常繁琐迂腐，尤其我的家乡号称孔孟之乡，但这次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这边有老人去世要办隆重的葬礼，我们称“发丧”。
第一天是在灵堂吊孝，至亲在灵棚守灵，不断有前来吊唁的亲朋，爷爷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很开心，他最喜欢热闹了。
下午，爷爷的遗体要被带去殡仪馆火化，我到这时这才得以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十几天的折磨，已经瘦的不成人形。
我不断在心里念着，爷爷再见了。
到黄昏时，爷爷回来了，在一个小小的精美的盒子里。
盒子很轻，我还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它，这里面装的是我的爷爷啊。
当天晚上，按照规矩需要有亲人守灵，我让几位亲人回去睡觉，我来守着，她们此前已经守了一晚上，爷爷在世前，十几天也一直在床前侍候，心神劳累，我也想和爷爷单独呆一会。
从老人去世直到下葬，灵前都需要有一炷香常亮，在一根香烧尽之前换上另一根，即使晚上也是如此，这天晚上我就在不断的换香中，回忆和爷爷的过往，并写下了这篇文章大部分文字。
后来有两位哥哥也过来了，我们三个轮流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是正式发丧下葬的日子。
吊唁由大执客指挥，吊唁的亲朋分批进入灵棚向爷爷牌位遗像行“三跪九叩”礼，我们在旁守灵跪谢，然后不断被大执客带出去迎接并跪谢远方来的亲朋。
今天最是热闹，所有认识爷爷的人都来了，一起送别这位很平凡低调的老人，这是爷爷一辈子最受瞩目的时刻！
按照往常，会有唢呐班子奏哀乐，同时鸣炮致哀，但近年都不允许了，最多只允许用一个音箱不断放着哀乐。
虽然表示理解，但还是感到有些惋惜，爷爷在世时最喜欢听响，放鞭炮之类的了。
爷爷年轻一些时，每到过节都会买很多炮仗和二踢脚，自己放；年纪大了就让我们小辈放，他看着。
后来，我们带着爷爷来到外面的田地里，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小坑，刚好可以放下棺木。
安葬好爷爷，我们陆续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回头看了一眼，茫茫的田地里，麦子还没有长起来，一个凸起的小坟茔孤零零的在那里。
爷爷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了，好在这里视野开阔，空气也很好。
虽然知道不合规矩，我还是忍不住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我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又自诩受过高等教育，对于日常的一些禁忌没有那么上心，对于一些非常繁琐的礼仪甚至有点抵触。
这个时候，我突然又很痛惜自己没有信仰，多希望爷爷的灵魂有个归处，在某个地方还看着我们；
但理智告诉我，爷爷没了就是没了，没有耶稣，也没有如来佛祖，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爷爷就在那一方小盒子里，被孤零零的埋在地里。
说起来整个发丧的过程非常复杂，包含很多礼仪规矩，但这次我由衷的多了一些理解。
很多时候在重要环节，做的一些仪式，包括送爷爷去殡仪馆时，抱着爷爷的遗照送行时，为爷爷烧去纸教纸钱时，扶灵下葬时等等，都是我们在和爷爷慢慢的告别，也是帮着这个世界和爷爷告别。
这场仪式也给了至亲一次发泄的机会，可以不顾及所有面子，发自内心的哭一场，也代表着为亲人送行完，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要替亲人在世上活的更好。
记忆中的爷爷和我
爷爷是1939年生人，算起来经历了好几个时代，而且我是这两天才听姑姑讲起，在爷爷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是由父亲单独带大的，不用说一定没少吃苦头。
01
爷爷是一个普通人，平凡一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故事。
以前的时候，我缠着听他讲以前的故事。
或许是老了，又或许他人生中闪光的又印象深刻的时刻并不多，他经常会说起以前吃大锅饭的时候，做过小干事，也会讲起他曾经有过一个步枪，在家里放了好久，不过后来就上缴了，我仰慕很久但无缘得见。
爷爷早年身体很硬朗，会骑自行车，游泳技术很好，小时候我很崇拜他。
他会骑自行车，那时候还是老式的三八大杠自行车，在那个年代会骑的老头可不多。
而印象中我最早学会骑自行车，也是通过它，那时腿太短还够不到，是把腿掏在横梁下面骑，如下图。
爷爷的游泳技术很好，我至今还忘不了，他在门前的池塘里游泳，一个猛子下去，就游到好几米开外了，还可以在好几米深的水里踩水停住；
再后来有些我记不清了，他好像还给我表演过脚上朝下，潜到水底摘莲藕，不知道是我的记忆出现错乱还是夸大了。
总之，在至今仍不会游泳的我眼里看来，依然非常厉害。
02
爷爷非常疼爱我们这些小辈，是非常典型的那种慈祥的爷爷。
小时候每次见到爷爷，他兜里总会掏出两块冰糖给我吃，以至于我的童年里有一部分是冰糖的味道，到了再大一些时候，爷爷总会给我一些零花钱。
爷爷喜欢热闹，爱听响，逢年过节我们这里会放好多烟花爆竹，他会买炮仗和二踢脚自己放，也会给我们买。
记忆中有一年的元宵节，爷爷给我买了一堆烟花，在看完别的地方放完之后，我才开始在家门口放，我记得放了好久，那是最过瘾的一次，别的小伙伴很是羡慕。
爷爷的时间观念极重，他有一块机械表用了好多年，还有一个一到准点就有一只公鸡打鸣的电子表，以至于我小时候的回忆，总会有一个打鸣报时的声音。
爷爷还有一把有年头的剑，就是电视中大侠们用的那种，那时候《还珠格格》正在全国热播，我疯狂崇拜肖剑大侠，总是会挥舞着这把剑，过把大侠的瘾。
现在爷爷不在了，剑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当然，记忆中也有不好的事。
03
爷爷酗酒特别厉害。
我小时候最早一段有关爷爷的记忆就是，他喝多了要过来抱我，结果一头磕在了地上，摔的头破血流。
他的身体垮的这么厉害，和酗酒有很大关系，到了晚年，亲人们都不让喝，他开始到处藏酒，偷偷的喝，家里好多地方都能翻出来酒。
我放假时回家看他，有时候翻到酒，气急就会直接给他倒掉。
因为酗酒引起了皮肤长期过敏，我还记得有一年骑着摩托车载着爷爷，到挺远一个地方去看皮肤科，路上爷爷跟我讲了好些事，讲的什么已经忘了，但那段记忆的感觉很难忘。
04
爷爷的传统观念很重，很大男子主义，极好面子但是又没那么有本事。
奶奶又属于刀子嘴豆腐心，很能吵的那种，他和奶奶整整吵了一辈子。
但我知道，他们感情很好，在爷爷身体和精神都没那么灵光的两年，爷爷会各种记挂着奶奶，奶奶虽然嘴上很厉害，但还是会照顾好爷爷。
差不多两年前开始，爷爷身体迅速变老，变得耳聋眼花，行动也很困难，家人已经很难和他进行正常交流了。
但爷爷就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就是最大的意义。
05
爷爷开始变的像个小孩，我在家时，他会每隔一会就跑到房间叫我，一般都是很小的事情，比如手电筒帮忙充电，电视机调下台，又或者过来问我大门关好了没有。
爷爷晚年特别喜欢吃山楂，有一次吃完了还专门叫我去超市买，我当时真是百感交集，我也有给爷爷买零食的时候。
我知道他很孤独，想找点事情做。
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爷爷会搬一个凳子在外面晒太阳，不断的随太阳光照挪动位置，直到太阳下山，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
有时也没那么孤独，家里养猫的时候，一般会和他很亲近，趴在他腿上和他一起晒太阳。
爷爷再见
距离爷爷离开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我回到北京，恢复的很快，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状态。
但我知道已经变了，因为很多时候，不管在做什么，心底会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你爷爷走了。
然后，就会有一点难过。
原来，亲人离开的感觉是这样的，实在不想经历这些，但人都会有老去离开的那一天，只有死神永生。
有句话说：人一生会死三次，第一次是肉体死亡，第二次是葬礼上，第三次是直到认识他的人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就真的死了。
爷爷不会，因为这篇文字会存在互联网上很久。
爷爷，再见。
写于2019年12月19日晚，整理于2020年1月11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