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夜里的噩梦
1.
二十三点整,凌宁关上办公室的灯,揉着发疼的脑袋,从幽长的走廊一头走向了电梯那一头。
若是从没独自走过夜路的人,怕是要被这寂寥给吓着,可这对于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的。
刚到公司一年,她就把自己变成了女强人。新人被欺负是常态,她却从不埋怨,只是为了在这偌大的城市站稳脚跟,又一个三年,她凭借实力成为最年轻的部门主管,却是更忙了。
站在电梯里,她看到了这个不眠的城市,周遭灯光璀璨,是人间星河。她下意识地抬头,却仍是像往常一样,只看得到一轮孤独的薄月。城市灯火通明,掩盖住原本皎洁的月色。
人到了夜深人静时,才会静下心来多想想些关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凌宁双臂交叉,双手扣住自己的肩膀,真实地感受着孤独。
电梯不断往下,她吸了吸鼻子,渐渐松开了双手,给了自己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生活,就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怕什么苦海无涯。
凌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区,因为夜已深,四下无人,楼道灯在前一天就坏了,却没人来修,所以漆黑一片。
凌宁下意识地摸着口袋,却发现手机落在办公室了,都已经到了家门,她不想再回一趟公司,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好扶着墙往上。
忽然一股阴风仿佛穿透她的身体,皮肤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怎么了,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自觉地加快步伐,匆忙间好像踩到了人似的,她一个激灵往后仰便摔了下去。
摔得太突然,凌宁眼冒金星,等她缓过神来,一双嗜血的眼睛正出现在她眼前,没错,只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浮在半空,她还没来得及尖叫,便晕了过去。
黑暗里走出来一个长相俊美的黑衣男子,将那双眼睛收回并重新装到自己的眼眶里,斜了斜嘴角,邪魅的声音在整个楼道飘荡,异常阴森,“这就受不了了?胆真小!”
翌日,清晨的阳光投过窗帘洒在床上,床上的人慢慢醒来,习惯性地在床头摸索,却没有找到手机,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情,想起那双可怕的眼睛。
可是,她怎么回到屋子里了?
“最近是怎么了,老做噩梦。”
凌宁拍拍自己的脑袋,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全然把昨天的事情当成了梦。
可是当她走到卫生间,她的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自觉地腿软,大口地喘息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己的公寓。
卫生间里有血水在潺潺地流淌,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流到了哪里,总之一直在流淌。浴缸里躺着一具男尸,面目狰狞,镜子上面血迹斑斑,。
就在凌宁跑出去后,那具男尸的脸恢复正常,露出同样怪异的笑。
刚跑出门外的凌宁碰到了刚要送孙子去上学的李奶奶,差点撞到李奶奶的小孙子,她的气息还未平稳,拉着李奶奶的手颤抖地说:“死,死人了!”
她说完,软软地坐在地上,刚刚那可怕的一幕在脑海里不断飘荡,久久不能回神。
李奶奶也是一惊,赶紧叫来他老伴儿把小孙子带回去,一边安抚着凌宁,一边叫来邻居。
不一会儿,邻居纷纷赶到,对门的刘太太首先报警,面色凝重的男人们逐个走进凌宁的套间,往洗手间走去,却发现浴室干净整齐,并没有发现男尸,再看其他几个房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啊,那里来的死人?凌小姐,你不会开玩笑的吧?”一个男人首先走了出来说。
“可是我刚刚明明看见,就在浴缸里,就在浴缸里啊!”她说得认真,兴许是惊魂未定,话语中还带有激动。
“你自己看有没有,搞什么,一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男人说完就打着呵欠就走了。
“宁啊,你再去看看,是不是做噩梦了,太真实了,这才吓醒了?”李奶奶担心地问着,众人一哄而散,刘太太抱怨着打回幺幺零电话,说明情况气愤地关上了门。
“怎么会,我刚刚明明……”凌宁自言自语地走到浴室,看到浴室完好,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一整天下来,凌宁都是魂不守舍的,从前几天开始做噩梦,到昨天深夜的眼睛,再到今天早上所见,都让她感到心慌。
害怕那些都是真的,碰上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被鬼缠上了,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加班脑力劳动过多,才会出现这些幻觉。
对于一个无神主义者,怎么也不相信会有鬼,可是自己并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她尝试说服自己,可是那可怕的场景还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里。
今天她不打算加班,早早地下班去了菜市场,她喜欢做饭,喜欢生活里再平常不过的小细节,感受生活里平常的小幸福。
回到家里,已是十八点整,没有停歇便开始做饭,熟练地将青红椒和鱿鱼处理好,又将一小块鸡肉切好放到砂锅里小火慢炖,一个人的晚餐不需要准备太多,不到二十分钟,还剩鸡汤还未炖好,她准备去洗澡。
今天早上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凌宁拍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打开花洒。
热水喷出,水雾环绕,她放空思想,洗去身上的汗渍。
她正伸手去拿浴巾,瞥到镜子,突然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邪魅的男子。
她立马回头,却没有发现身后没有人,再看一眼镜子,镜子里的男人好似要走出来似的,她一个踉跄抓着浴巾跑出了浴室。
嘭啪一声,厨房里的砂锅爆炸了,有一块碎片飞弹到厨房门上,伴随着强大的冲击力,碎片将门撞出几处凹陷。
凌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抓着裹住自己身体的浴巾跑回了卧室,现在才十八点多,投过窗帘缝隙可以看到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对面的楼层。
她胸腔起伏着,心里想着这都是真的!可是,她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啊。
突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那个鬼魅男子,他身着一身黑衣,胸口处有一处窟窿,那里还有血不断渗出。
凌宁睁大眼睛看着他,男子越走越近,凌宁一点一点地缩到角落里。
“你是人是鬼?别,别过来!”
忽而,男子笑了,那笑声,仿佛充满了慎人的冰霜,让人生畏。
男子靠近缩在角落里的她,将她围困,“宁儿,好久不见。”
2.
凌宁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鬼,他的脸和手都是吓死人的白,因为他的到来,周遭十分的阴冷。
“我不认识你。”
“呵呵,你当然不认识我!”
男子惨白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眼里充满了死寂,“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巴不得我死,你倒可以死得心安理得,转世投胎,你可以认识很多人,记住很多人,唯独,把我抛在九霄云外!”
他紧紧地掐住凌宁的脖子,凌宁的手无力地扒着他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惊胆战,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双眼发黑。
就在一念之间,男子松开了凌宁的脖子,凌宁瘫软在地上,咳嗽着吸入空气。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咳咳,就算是前世,你该清楚的,那也不是现在的我所犯下的过错。”
“好一个泾渭分明,一千年,我在人世间颠沛流离,一千年,我独自苟存于世,一千年,我寻遍大江南北……这些,都是为了找到你,让你痛不欲生!”
“我不是你要找的仇人,我是无辜的。”
“你是!”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了,要让你痛不欲生。”
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凌宁感觉到他的恨意,用嘶哑的嗓音说:“所以你就玩这些小儿科的把戏?”
“小儿科了吗,你的表现让我感觉很不错呢。”
“你莫名其妙!”
“呵呵,这只是个开始,你可要好好承受!”
说话间,男子双腿未动便飘了出去。
凌宁抓住地上的闹钟朝他扔了过去,却落了空,良久,她想起厨房的砂锅,刚刚已经爆炸了,煤气灶还没关!
刚走到厨房门口,她看到碎片和汤溅得到处都是,煤气灶的火还在烧着,当她正要关上煤气灶时,因为踩到地上的汤一不小心打滑,瓷锅碎片扎到她手掌。
“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抬头看看四周,“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凌宁把头靠在膝盖上,泪水不断地涌出,显得十分地无助。
可是房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回应,知道他走了,凌宁费劲地从地上站起来,忍着痛把煤气灶关上。
她得尽快想办法把这只鬼给解决了,不然接下来的事情很有会超出她的想象,并且给她带来可怕的麻烦。
还好砂锅的碎片并不像碎玻璃那么难处理,她给自己处理了伤口之后草草吃了饭便去休息。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凌宁敲击键盘的声音,手生疼,也要坚持搜索所有关于驱鬼的信息。
暗夜里,男子漫无目的地飘荡,胸口的窟窿从未愈合,隐隐作痛。
他以为,他是鬼,便不会有痛心之感,可谁知,才刚近身,仔细端倪那女人的容貌,听她清脆的声音,心底竟再起波澜。
刚才掐住凌宁的时候,钻心的通覆盖住他所有的感官,真实得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他叫左明诩,是一千年前左家嫡子,形貌俊美,才貌双全,十岁通晓五经,贯通六艺,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备受长辈青睐。
公孙靖,公孙家次女,生得白净可人,以贤良淑慧、端庄优雅著称,与左明诩指腹为婚。
她十六岁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凤凰花瓣漫天铺洒,婚嫁盛况空前,引无数女子羡慕。
他们自幼相识,两情相悦,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可四年里,他们虽然恩爱有加,却未得一子,受人嘲笑,公孙靖通情达理,筹划着为其纳妾,可左明诩硬是不答应,于是两人还因此而争吵过。
后来公孙靖应邀游园,回府时半道被拦,拦车之人正是她儿时有过交集的苏公子,这苏公子曾经表达过对她的情谊,可被她冷言冷语拒绝,如今不知怎的,又回头纠缠。
公孙靖实在无法推辞,便与他一起进了酒楼谈话,她机智过人,交代身边小斯,待她进入酒楼便立马来报说左家突发状况,这才得以脱身,可此事竟以讹传讹,坏了她的名声。
左明诩听闻后心生怒火,心有疑虑,却碍于面子,始终不发,便在书房起居,一日醉酒,摸索着找到她,借着酒劲袒露心声,对她百般蹂躏。
公孙靖听他控诉心里又何尝不委屈,可他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更答应纳妾,其实她心里始终不愿他纳妾,可自己这块地寸草不生,才想要给他纳妾,如今听他亲口答应,又心生悲凉。
等到第二日清晨,公孙靖拖着几近散架的身体逃离卧房,他们互相躲避,始终未见面。
再后来左明诩因差出任凉州刺史,因路途遥远,再加上两人间隙已生,便只字未提,就一人上路。他才安顿好,就听闻公孙靖不远万里从家里赶来。
那日夜里,灯光暗淡,公孙靖风尘仆仆,发髻稍有凌乱,许是不想被左明诩瞧了去,不让他近身,便直奔卧房。
左明诩怜她千里迢迢赶车数十日来到这里,便吩咐下人备好浴汤和干净衣裳送来,自己也进屋,看她楚腰卫鬓,心神荡漾,正想温情,待她靠近,突然寒光一闪,匕首稳稳地插在他的心脏,最后一眼,他看见她的笑容和嘴角的恨意……
伴随着剧痛,他的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流淌……
从那个笑容开始,左明诩的恨深深植根于心底。死不瞑目,他从地狱逃离,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邪气陡增,成了无家可归的鬼。
世间万物,终有轮回,他想,公孙靖定会有转世再投的时候,到那时,他定要她生不如死!
恨之入骨,即使那人化成灰,他也定寻得到!
可这一找,他竟然找了上千年,才锁定了凌宁,经过他多个夜晚的窥探,发现凌宁不管从容貌上,还是性格上都与公孙靖别无二致。
于是他开始报复,多次进入她的梦魇,又制造了前面的小把戏,可他要做的,可远不止这些。
3.
早晨,凌宁将所查出的信息都付诸行动。
因为阳光之烈必叫鬼形神俱灭,化为乌有,凌宁将窗帘拉开,让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进卧室。
因为父母所赐之物可辟邪,她又将放在衣柜最底层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送给她的佛像玉佩重新挂到脖子上。
因为大蒜也可驱邪,凌宁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大蒜回家。
她正回到小区,李奶奶看见她便喊住她,“宁儿啊,这么早去哪了,不上班?”
她与李奶奶住得近,李奶奶也很热心,她刚来的时候就送了她些吃的,也帮了她不少忙,久而久之在这个小区里她和李奶奶的关系就比较好。
“我去超市买了些东西,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就请了半天假。”她回应道。
“哦,那可要好好休息,”看着透明塑料袋里的大蒜还有凌宁手上的伤,李奶奶疑惑地问,“你买这么多大蒜做什么,你手咋受伤了呢?”
“超市大降价,正好也要用,就买了,这手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弄破了。”
“唉,你一个女孩子,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不找个男朋友,也要有个依靠,要不,奶奶给你介绍个?”
凌宁感到无语,这已经是无数次李奶奶要给自己介绍对象了,父母催婚,就连邻居也操上了心,讲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
“李奶奶,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只是不小心才受伤的,跟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关系。”
“我这是担心你,找个男朋友也好有个照应什么的,你看你这几天气色这么差,昨天早上还出了那档子事情,现在又不小心弄伤自己,要是有个男朋友说不定还好一点呢。”
“哪有什么麻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就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如果将这事传开的话,可能还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凌宁决定将它埋在心底。
“没事就好。”
“您去锻炼锻炼吧,我回去了啊。”
“回去吧,回去可要好好休息。”
回到公寓,凌宁将大蒜挂在每一个房间门以及角落,将最近穿的衣服和被子都拿到阳台。
折腾了很久,凌宁才决定休息会儿,她捧了杯咖啡,坐到落地窗的盆栽旁,那里凌乱地摆放着几本书,看着仙人球上盛开的黄花,她陷入沉思。
昨天晚上那个鬼的脸,好像似曾相识,特别是他下巴的痣……忽然,有一滴泪无声息地从她的眼眶逃离,流过脸颊,最后滴在她的手上,凉凉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好像被蒙住了,闷闷的,并且那鬼的脸有时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凌宁心慌得不得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那鬼在作祟,还是真的是前世未了的孽,不管如何,这都会打扰到她的生活,要尽早解决才好。
下午,凌宁正准备下班,却被上司祁柏拦住,说是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凌宁也感觉得出来,祁柏对自己有好感,可是自己一直都没有给他机会。
他们到了一家日料店,祁柏的声音非常温柔,她有一段时间与他共事,可是他从来都是一本正经,雷厉风行,如今这样,她还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祁柏的温柔只给她。
“这家日料店我经常来,听说你挺喜欢日料的,我就自作主张带你来这了。”
见凌宁不说话,祁柏将菜单递给她。
“看你这几天脸色苍白,听小陈说你最近总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祁柏关心地道。
“没有,只是没有休息好。”
“哦,好,那如果你真的遇上什么麻烦的话,就和我说,能帮到忙的我一定帮。”
“谢谢您,祁总,不过我最近还挺好的。”
“下班了就不用再这么见外了,叫我名字就好。”
“这样,我可能会有点不太习惯。”凌宁心下忐忑,明明拒绝的话在心里早就想好了,可是话都到了嘴边,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只好低头吃饭。
祁柏以为是她害羞了,便便笑着说:“习惯习惯就好了啊。”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祁柏看着她吃饭的样子,越看越喜欢,心动得不行,她是个美人胚子,也有一颗上进的心。
她有两次躲天台上悄悄抹眼泪,可是那时他们还是陌生人,他想上去安慰,又怕唐突了。
从那以后他慢慢开始关注凌宁,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宝藏女孩,工作时很认真也,私底下很活泼,待人也真诚,是他的理想型女友。
吃完晚饭,祁柏坚持把凌宁送回去,送到了门口,他突然附身,盯着凌宁的小脸,慢慢地伸手把她的碎发挽到耳后,深情地说:“宁,不要着急地拒绝我,给我个机会好吗?。”
祁柏说完,慢慢地和她拉开距离,为了掩盖他的尴尬,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落荒而逃。
凌宁却呆在那里了,祁柏好似知道自己的想法才说这些,可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男人如此温柔、如此深情地和自己说话,感觉忽然有些呼吸急促了。
就在这时,楼道的灯又一次短路,凌宁下意识地想要开门,可是由于手抖,怎么都无法把钥匙插进孔里,可那只恶鬼已经贴在她的身后了,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着迷得不得了对不对?”
左明诩幽灵般地出现,毫无生气的黑眸紧盯她的右脸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她的脸颊早已染上了嫣红。
他怒火中烧,心想:早该把她折磨死的,何必留着她去勾引男人,给自己戴绿帽?
此时凌宁慌乱的手打开了门,顺势把墙角的一串大蒜猛地往他身上扔。
大蒜穿过他的身体虽未伤他毫发,但这个举动彻底惹怒了他,他伸手凌空一挥,大蒜被扔出了好远。
凌宁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恐惧到了极点。
左明诩把她摁在墙上,并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嘴里的獠牙显露出来,他感到胸口钝痛,朝她吼道:“你还想驱我,是吗!”
凌宁喘不过气来,在他手里好似一个人偶一样,心脏剧烈收缩着,意识正被一点点地剥离头脑。
这是第二次,凌宁感觉到距离死亡还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左明诩却突然放开了凌宁,因为在凌宁垂危之际,他的心感觉被刀绞似的疼到了极致,他很讨厌这种被别人牵动的感觉,猛地把她扔到一边,扬长而去。
瘫软在地上的凌宁慢慢缓过神来,周遭已经恢复正常,左明诩也消失了,她拖着虚脱的身体,离开公寓,却在楼下看到祁柏的车还停在外面。
凌宁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向祁柏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良久,才吭声。
“我——可以抱你吗?”
凌宁的突如其来令祁柏感到惊讶,但仍伸出了双手,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他的衬衫。
4.
将万物笼罩的,是鬼魅活跃的午夜。
凌宁已平复了心情,正熟睡,阴风乍起,左明诩又出现在她的床前。
他因为恼怒而离开,又因为一份牵挂而再次出现。他想,经他这番折腾,一般人都会精神崩溃吧?
可看凌宁安睡的样子,左明诩莫名的感到心安,可看到她因哭泣而变得浮肿的眼皮, 他又开始心疼。
鬼记仇,但讲理,也没有七情六欲,可左明诩找到凌宁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总是想凌宁,早该麻木的胸口,总会有钝痛传来,他才明白,原来“爱之深,恨之切”是这样的感受。
他左明诩俯身,手轻轻抚摸着凌宁温热的脸颊,那姣好的面容依旧让他心神荡漾,不自觉地,他贴近凌宁的脸,缓缓地贴上凌宁的唇,轻轻地描摹着那小巧的嘴唇,一滴冰冷的泪从他的眼睛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他们的嘴唇上,又慢慢消失,他的心还在隐隐作痛,不舍地起身,从窗口飘了出去。
左明诩来到一座古石桥上,那是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他一直守着这座古桥,他略施伎俩,害死了九十三个人,还有四十余人精神分裂,而这些人,都是想要破坏这座桥的的人。
后来,这座桥成了著名的鬼桥,再无人问津。这保护的执念,竟延续千年。
那个女人已经吃定他了,那跟随他千年的仇恨,其实在相遇时就已经开始瓦解了。他规划了那么久,就是没有想过,杀掉凌宁以后又该如何,可他现在连杀掉凌宁都办不到。
白天照常来到,凌宁被手机铃声吵醒,是祁柏发来消息,说是已经给她批了假,让她好好休息一天。
镜子里的凌宁,脸上毫无生气,昨天夜里,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的主角从来都是阴魂不散的左明诩,无助与悲凉正一丝一缕地缠绕着她的心脏。
草草地换了一身衣服,凌宁没有做任何的防晒措施就出了门,到了小区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公交车上正在播放着一首悠扬的不知名的歌曲,苍白而削瘦的脸庞映在车窗上,透过车窗,她看到小道上人闲散散,平凡中又令人向往。
不知过了多少站,凌宁才走下车来,她并不知道这里是哪,没有任何方向感的穿梭,走了好久,她才知道这里是被人们称为老屋的地方,一个并不知名的景区,青墙黛瓦间也夹杂着几幢小洋房,许多墙角还会有恣意生长的千里香,撒下花香无数。
忽然,凌宁注意到一个关于风水道师的广告,最吸引她的是那句“手写平安符,驱邪保平安”,她知道这也许不可信,但自己如今被鬼缠身,也许会连累到亲近的人,为他们求些平安符,自己也心安。
可凌宁回头,却不知来时路,此时已是日中天,太阳光猛烈得很,又花了半小时,才从景区绕出来,脸已经被晒得通红,更困难的是,在这个景区附近,很少出租车。
凌宁拿出手机,正准备滴滴打车,一辆黑色跑车突然停在她身旁,车窗被摇下,是祁柏。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宁尴尬地一笑,说:“我——来这里散散心。”
“这里是挺不错的,远远地看你站在这里,在等公交回去,还是在等人?”
“我准备滴滴去一个地方,祁总怎么会路过这里。”
“过来灵秀山庄这边参加同学聚会的,你去什么地方,我可以送你。”
“还是不用了,那个地方您不顺路的,我滴滴就好啦。”
“你不说怎么知道顺不顺路。”
“那个地方不在市区,在郊外。”
“上来吧,我车停这里太久不好,后面有辆公交车过来了。”
凌宁忘不远处看,当真有一辆公交车向这边开来,而这时祁柏已经帮她打开了车门,不得已,她才上了他的车,后面的公交车鸣笛也响起了,祁柏在发动车子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麻烦祁总了。”
“去哪里?”
“南柳观,”凌宁想了想,也许祁柏不知道那个地方怎么走,“如果祁总不知道怎么走的话就靠边停一下好吧,我滴滴打车过去也可以的。”
“开导航就可以了,”说着,祁柏打开导航仪,“不是和你说了么,私下里叫我名字就好了,一口一个祁总,多生分。”
“其实,我觉得直称你的名讳,也不怎么好,要不,叫你——”
“柏。”
凌宁再次尴尬地笑了,“这样有点不好,我觉得叫祁哥也不错的。”
“好,随你。”
不知不觉的,车子开进了山区,最后停在一个略显破旧的道观门前,道馆门前有棵直耸入云的朴树,看样子,已经有上百年树龄了,凌宁摸了摸那棵朴树,这是她的一个小癖好,她喜欢古朴的东西,也比较喜欢花草树木,特别是经历千百年尘嚣的古树。
道观被打扫的很干净,地上很少有树叶 ,却不像是个有烟火气的地方,正走进庭院里,便看见一个小童,正在打井水,凌宁正想走上去问问,可小童见到他们就马上跑到一间屋舍里去,弄得两人不明所以。
“这里像是个世外桃源,小孩也很腼腆,你来这里,是想见什么人么。”看着小孩关上的门,祁柏有感而发。
凌宁正想跟着小童,那扇紧闭的门却开了,里面走出一位老者,用当地方言说着凌宁不懂的话。
祁柏倒是听懂了,老者说的是“算命还是看风水?”一边纳闷凌宁为什么会来这里算命或者看风水,一边也当地方言回他:“这位老先生你好,她还不太会讲这里的话,能讲普通话吗?”
这时凌宁抓住祁柏的手,说:“祁哥,我想自己一个人,你在外面等我好不?”
“好吧,你小心点。”
“嗯。”
刚走到屋子里面,小童伸手拉了拉老者的衣服,用方言小声地和老者说:“爷,这个漂亮姐姐好像祖师留下来的画里面的姐姐。”
老者也发现了,而此时他正认真地盯着凌宁看,并招呼着她坐下来,又让小童去里屋拿东西。
“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了?”
“是的。”
凌宁如实回答了,但心里也怀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算命的都这么说,要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怎么会找来,老者的话我不能全信,她不过是来求个平安符,希望家人平安罢了。
“小姑娘你身上的邪气不一般,但你也不要太过于害怕,”老者正说着,小童把东西拿了出来,“实不相瞒,姑娘你有可能就是千余年来我们南柳道士所找的物主。”
老者虔诚地接过一个檀香盒子,放在桌子中间,让小童打开画轴,这才说:“姑娘你看是不是十分相似的?”
凌宁看着画轴上的女子,没有十分,也有七分的相像的。
“在千余年前,我们南柳祖师在逝世前写下一份遗书,说是有一位姑娘于他是救命之恩,后来那姑娘遭遇变故,南柳祖师便用他毕生的玄学报答姑娘,他算出姑娘丈夫阴魂难散,知道那两人必有后文,于是他将那姑娘的泪魂封印成泪花石,又命人画了姑娘的画像来,不成想过了千年,都不见那转世的姑前来,现在也许你就是那转世姑娘,如果是,我道观的千年任务,可算是要完成了。”
小童按照老者的指示,拿来银针,将凌宁手指扎破,将血珠子滴到盒子中间的洞里,突然,盒子弹开了,里面的泪花石已经将血珠融合。
凌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嘴巴微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老者又说:“谢天谢地,姑娘可算来了,姑娘,这泪花石必须得等月出才可以再化成魂,这泪魂便是你上一世的记忆,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归于常态了。”
老者看着窗外日薄西山,想着路多起伏,便让凌宁离开,可当凌宁刚走出门口时,他又追了出来。
“姑娘,今晚你或许有一劫,要当心,渡得了,便柳暗花明。”
“谢谢你老人家。”凌宁这才想起来他帮了自己大忙,爷孙俩过着清贫日子,便要给他们些钱,可老者拒绝了她,让她早些下山。
“谢谢您帮我。”
“一切都是天命,天命有常,天时所为。”
5.
凌宁上了车,祁柏很有分寸,没有问她任何关于这里的事,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就发动了引擎。
“饿不饿,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谢谢你祁哥,但是我一会儿还有事的,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吃大餐。”
“好,但也不要对我太客气,现在,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嗯,好。”
“今天晚上可要休息好,你昨天上班走神了,把一组数据弄错了,后边的数据也都跟着错了,现在那些实习生们都在加班加点重新整理呢。”
“啊,这样,怎么没人告诉我,这我应该负责的!”
“呵呵,大家都知道你这几天状态不好,我就知道你会内疚,没事的,正好那些实习生没事做,他们加班,还有加班费可以拿呢,这么说来,你还是他们的福星。”
“这算哪门子福气啊。”凌宁失笑说。
祁柏看她的笑容,一时心动不已,仍不住说:“看你这几天,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让人很心疼的,多吃点饭,还有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这话一说,让凌宁有些不自在,又让她想起昨天那么失礼地抱了他,让她很是尴尬,脸颊再次染上红晕。
可这一幕,让左明诩看到了,古桥就在这边,他呆了很久很久,忍不住想她就准备去她的公寓,可是忽然在这附近就闻到了她的气息,便追上这辆车,却没想到让他看到了这一幕。
凌宁脸颊红润,像是很喜欢祁柏的样子。
“我为你痛不欲生,你却与他人谈笑风生?”
左明诩握紧了拳头,运起一股阴风直击跑车车轮,只听得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子一下子打滑跌到了坡下。
可是就在一念之间,左明诩又追悔莫及,马上追下坡去看情况。
祁柏在主驾驶座,有气囊弹出保护,可是凌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头部撞到右侧车窗,血流不止。
祁柏慢慢地缓过来,发现凌宁神智有些不清,又发现她的双腿卡住了,于是立即凿开玻璃爬了出去,又试着唤醒她,可都无济于事。
祁柏爬上坡拨打求救电话后又跑了下来继续唤着凌宁,“你不能有事,听到没有,你还有父母亲人,你走了他们怎么办?还有我,我还没有把你追到手,凌宁,别睡好不好,凌宁!”
祁柏没有看到左明诩,而就在一旁的左明诩慌了神,他更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感觉心脏在剧烈收缩,痛到他慢慢倒地,缩成一团。
这时月已出,凌宁手里的泪花石裂开来,泪魂一点一点地在她头脑聚积,这一幕只有左明诩能看得到,他忍着痛怕到凌宁身边,在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他也被吸入凌宁的意识里。
曾经的所有都在倒带,左明诩第一次看到公孙靖(凌宁)所经历的事:原来,自己已经将她的心填满,再也容不下他人;原来在她收到母亲刁难时为家庭和睦选择忍气吞声;原来,为怀上自己的子嗣她私底下喝了难喝至极的调理药;原来,她一点都不想自己纳妾,她公孙靖为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都不曾向他诉说,只怕让他分心,不能好好处理公事。
那天公孙靖被苏公子纠缠,早有预谋,挑拨她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又假寄一封家书给公孙靖,让怀孕的公孙靖千里迢迢赶到凉州,在半道上将她迷晕,找容貌相似的女子刺杀左明诩。
而这一切的主谋,都是左明诩的大哥,左家的庶长子一手策划以夺得左家恩荫的爵位。
公孙靖在牢房醒来,虽然因为有孕在身而免去死罪,但是整日沉浸在丧夫之痛里,郁郁寡欢,结果还未到产期便早产,死于榻上。
公孙靖带着刚成形的孩子,踏上黄泉,显得孤苦伶仃,她把孩子送过奈何桥,望乡台上她打翻孟婆汤,纵身一跃跳进忘川河,经历着蚀骨的折磨……
凌宁逐渐清醒,而此时祁柏正守在旁边,见她睁眼,祁柏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可她视而不见,只有眼前的左明诩,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对他说:“你曾是我夜里的噩梦,不成想我们如此相爱,还好我还有机会和你说‘我真的很爱你’。”
凌宁说完,吐出最后一口气,完全停止了呼吸。
左明诩失控地大吼,震碎了百里内的小鬼,在这同时他的身躯也在一点点地消散,他奋力地抓住凌宁的魂魄,慢慢的,他们消失在尘埃里。
祁柏感觉心脏一滞,无法承受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这时消防和救护人员都赶到了现场,把祁柏带离危险区时,一位消防员注意到车子漏油,可就在刹那间,车子着了火,伴随着爆炸,火光冲天,映红了一方天地。
南柳观的朴树下,一老一幼久久凝视着那簇大火渐渐被扑灭。
“爷,你怎么不留她?”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间总要有这么些兜兜转转,天命哪里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违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