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一个人的独家记忆

2020-06-27  本文已影响0人  仙落凡尘是为渣

陈小春唱: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锁区,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限期。

吴岩说:你是我的独家记忆,是我轻易不敢有的放弃,年少的时候爱过你,爱的全心全意,后来爱着的那个人,爱的一心一意。

记忆里的吴岩,长着一张痞帅的脸,他总是仰着高高的下巴,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然后不屑一顾的说一句:看什么看,老子才不会和你们这群渣渣一个鸟样。

学校是牢笼,关押着我们所有人的青春。

所有人都低头奋力前行,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

吴岩不一样,他是一个被困住的猛虎,总是用尽力气想要挣脱束缚。

他说,你们的青春只配活在记忆里,老子的青春要活在青春里。

我们顺从,活的百依百顺。

他总逆行,活的酣畅淋漓。

我们的梦想是达芬奇、安格尔、卡拉瓦乔。

吴岩的梦想是梵高左耳边蓝色的星夜,荒木经惟脑子里裸露的人体,毕加索烟枪中扭曲的亚维农少女。

我们路过青春。

吴岩度过青春。

高二那年,我们艺术班建班,所有原本散落在各个平行班里的艺术生都被归纳到艺术班里。吴岩不是艺术生,却也将课桌搬到了我们班上。

挺着将军肚的班主任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出去。

吴岩充耳不闻,奋力的在新发的课本上画着从树顶上掏出来的鸟蛋。

班主任忍着性子,再一次重申:不是艺术生的同学请马上回到本班级去。

吴岩抬头,笑的天真无邪,“没关系,我可以学。”

将军肚班主任毫不费口舌的将他的课桌扔出了教室外。

吴岩不在乎的耸耸肩,望着被摔碎的鸟蛋淡淡的说了句,“你就是个蛋。”

全班所有同学被惊的目瞪口呆,谁不知道艺术班班主任掌握着艺术学生的生杀夺于大权,他可是曾一言不合就踢出过十几位同学的狠角色。

胖胖的班主任气的将军肚一颤一颤的,吴岩双手插在裤兜里意气风发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场代表权力、教条和代表叛逆、青春的碰撞,最后以我们所有人掉了一地的眼珠子结束。

第二天,吴岩竟然出乎寻常的坐在了教室的垃圾桶旁边,连摔碎的鸟蛋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他的课桌上。

晚自习前是班主任例会时间,班主任睥睨天下般的扫视一圈,最后点名说道:“吴岩,看在你姑父的面子上,我让你在我们班留下来,不过要是期末考试考不进班级前二十名和专业课跟不上大家脚步的话,你就给我滚蛋。”

吴岩转着手里的笔不急不缓的说:“行,王大班主任,如果我做不到的话,不用你说,我自己滚。”

我抱着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凑过头低声说道:“同学,不简单啊,竟然能在胖子的手中死里逃生,真牛。”

吴岩鼻孔里轻哼一声,“他算个蛋。”

就在我准备表达高山仰止般崇敬的时候,班主任一个粉笔头带着杀气朝吴岩呼啸而来,他侧身躲过。

班主任满脸寒气,说:“你是不是现在就想滚蛋?”

吴岩毫不犹豫的将我卖了,“老师,是他先问的我,我要不回答他是不是显得对新同学不太礼貌啊?”

靠,我真他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丑人多作妖,贱人多作怪,吴岩这个妖怪从一开始就显示了他的与众不同来,我们上政治课,他看数学,我们上地理,他学英语,等到我们上历史课,他却捧着本素描基础看的津津有味。我们下课休息,他抱着英语单词埋头苦记,我们自发延长自习时间,他却枕着本伯里曼人体结构教学绘本独自醉生梦死。我不想理这个贱人,他却狗皮膏药般的粘着我挥之不去。我们过着所有人给我们安排好的青春,吴岩过着他自己计划好的青春。

不一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总是明恋、暗恋着这样或那样的一个女孩,她阳光明媚,她笑靥如花,她在我们的青春里光芒万丈。

吴岩暗恋的那个女孩,叫林蓉,是吴岩的初中同学,两人已经认识五年。林蓉从初二开始学画画,满身带着浓浓的艺术气质,文静雅致,笑起来有让人春暖花开的感觉。

而吴岩是一个老师眼中的叛逆少年,同学身边的不良份子。一个人的青春,两个人的世界,他们俩是八辈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可吴岩说,只一个瞬间,他便喜欢上了她。初三的某个下午,吴岩闲逛的时候在学校后湖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林蓉独自一人在画画,西下的阳光斜斜的打在她的脸上,温柔的勾勒出她最美好的模样,看见吴岩走过来的身影,有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眉梢,春风十里,一人为景。吴岩顿时惊为天人,自此无法自拔,彻底沦陷。

奈何故事已临近终场,剧中人才姗姗来迟。

毕业前小聚,吴岩找上林蓉,“我们同学三年,缘分一场,你能否送我一张画?”

林蓉有些意外,小脸微红,不过也没有拒绝,说:“我画的不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明天有时间我给你画。”

吴岩摇摇头,“不,我不是要你画我,我是要一张你自己的自画像。关于你,我希望能记住的多一点。”

林蓉脸色瞬间通红,她低头看着脚尖,小声说:“那好吧,不过时间要的久一些。”

“没关系,我可以等。”

林蓉满脸羞红的走开。

中考结束的最后一天,吴岩在课桌里收到了一副画,除了眉目清明的自画像,林蓉还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愿所有的心愿都能如愿以偿,我的青春。

初中毕业,林蓉以艺术生的身份进入我们这所高中,吴岩考得实在太差,只能去到另一所高中上学。由于两校相距太远,一个学期过完,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第二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林蓉在校园里见到了吴岩。原来吴岩所在的高中教学氛围实在不怎么好,家里费了点劲找了些关系才让他转到我们这所高中来。

相对于我们这些艺术生来说,吴岩他们的学习生活要轻松很多,所以一有时间他便四处晃悠,偶尔找林蓉聊聊天。

见他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林蓉向他建议道:“你有想过学画画没?”

吴岩摇摇头,说:“画画?这恐怕有点难度。”

林蓉问:“你不想上大学吗?”

吴岩说:“想啊,谁不想出人头地,可家里只有三亩良地。”

林蓉满是失落的‘哦’了一声。

吴岩家境一般,爸爸妈妈都是农民,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靠父母务农和南下打工。他还有个上初中的妹妹,所以家里常常是入不敷出,因此学艺术这种极其费钱的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困难。

不过,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吴岩改变了想法。

有段时间高二的几个混子常常到林蓉他们班溜达,其中一个混子好几次吹着口哨走到林蓉身边,嬉皮笑脸的让林蓉做他女朋友,林蓉常常被吓得花容失色。

有一次正好被吴岩撞见,等他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话不说,照着混子笑嘻嘻的脸就是一拳,然后一顿拳打脚踢打的混子落荒而逃。

混子当然不服气,当天晚上带着几个混子兄弟将吴岩拖到树林,足足打断了三根棍子。

在医院看到鼻青脸肿疼的龇牙咧嘴的吴岩,林蓉当场掉下泪来。吴岩揉揉下巴,淡淡的说:“哭什么,下次他还敢再骚扰你,老子照揍不误。”

林蓉抹抹眼泪,说:“你不怕他们再打你吗?”

吴岩咧开嘴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林蓉的头,说:“怕个卵,他要再敢来犯贱,我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

林蓉红了脸,嗔怪道:“我不许你再打架。”尽管眼角还挂着泪,嘴角却有笑容泛开。

从那次起,吴岩三天两头的往林蓉班级跑,他把一水果刀绑在腰上,混子知道后,从此没敢在林蓉面前露面。

高二文理分班,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选择。吴岩缓过神,他明白,不管选择文还是理,他和林蓉两个都将面对完全不同的人生,他的世界里没有她想要的选项。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和她成为一样的人,成为一个艺术生。

他向父母说起自己的想法,可父母并不理解。

吴岩说了句:“我想上大学,我不想一辈子困守在这个一亩三分地。”

父母有些动容,但心里还是有所担心,他们怕他只是一时冲动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其实,生命里所有需要做出选择的事情,不管怎么选都不会有对错,你要知道,那个被你放弃的答案,总有人会将它过成另一种精彩的人生。

吴岩信念坚定、一往无前,他最后对父亲说:“要么你让我书生意气,要么你让我颠沛流离。”

父母成全了他的书生意气,也让他选择了颠沛流离。

为了不被班主任赶出美术班,吴岩叼着烟坐在小树林的树底下思考良策,良久一拍脑袋“我还考个蛋,我就从来没考进过班里的前三十。”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嗯,我不知道考前二十名有什么难度,反正我也从没考进过班里的前三十。

他又接着说:“老子跟它拼了,不能被胖子看扁了,没考过不代表我就考不过。”

他用力踩灭烟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子一去兮干他娘。”

吴岩将他的痞气发挥的淋漓尽致,除了上课颠倒外,他还开启了疯狂加班模式,我们教室下了晚自习要锁门,他搬着凳子去高三毕业班自习,值班老师将他赶出教室,他二话不说叫来了当教务处主任的姑父。值班老师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打扰到其他的毕业生,也就由着他去了。

没有美术基础,他缠着美术老师给他开小灶,或者晚上一个人在画室画到天昏地暗。更要命的是,他还经常拿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来问我,可是,我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因为我也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但他从不问林蓉,他说:“男人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是个软蛋。”

如果只是这些表现也就算了,反正也是为了他自己,吃点苦头也没什么,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

正值期中考试时,吴岩不幸阑尾炎发作,不得已只好放弃接下来的考试去医院做手术。第四天我们晚自习的时候他竟然又回来了,不过看得出来的是,刚刚做完手术的他精神明显没有之前好,看会书就得趴在课桌上休息会。

我停下画了一半的画,拿笔捅捅他,“哎,怎么不在医院好好休养休养,用不着这么拼命吧。”

他脸上苍白的笑了笑,“我期中考试都没有参加,也不知道能考多少,还有不到半个学期,我得加把劲,不能让胖子把我赶出咱们班了。”

我说:“行,你牛,别人读书是拼命,你是不要命。他喵的,待你金榜题名时,定是坟头长草日。”

他骂道:“你就这么盼着老子挂了啊,我可告诉你,金子,老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长。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老子还得留着小命去祸害姑凉呢。”

我说:“好好好,那我祝你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孤独终老。”

他用手里的书砸向我,“滚。”

我又问他,“你何必这么拼,反正你姑父是教导处主任,你要不走,班主任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吴岩一脸认真的看着我,“阿等,我不能一直靠别人,这一次我想靠自己。”

我还能说什么,有骨气从来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比这更了不起的,是你努力过后依旧光芒万丈的青春。

第二天一大早吴岩的母亲火急火燎的跑到学校来,原来这个家伙是趁着他妈妈睡着了,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她要把吴岩重新带回医院,可不管怎么说吴岩都不愿回去。他说,既然选择了,我不想最后输给了自己。

期中考试排名出来,由于这个突发原因,吴岩直接排在了班级最后一名。他看了看前二十的名字,又是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经常抱怨道,“这些家伙的脑子都是什么做的啊,我们明明和他们上的是一模一样的课,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我紧皱着眉头,看着手里三十分不到的英语试卷,说:“他们脑袋什么做的我不知道,我知道我的脑袋一定是秀逗了。他奶奶的随便踩上一脚都不止这个分数。”

后面的半个学期,吴岩过上了比高三班学生还要苦行僧式的生活,在学习上面,只要是他能想到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他永远有着和我们不一样的作息时间,早自习他总会比我们早到半小时,晚上下课后他又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夜里我们睡了一觉醒来才看到他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宿舍。所有的课间休息时间只能在座位上看到他的身影。

他太想赢,所以用尽全力。

有一次好不容易在他抽烟的时候逮着了和他说话的机会,我问他;“日复一日的过着同样无聊的生活,会不会太无趣?”

他说:“不会啊,将一件无聊的事情让它变得有意义是一件伟大的事。”

果然,书念多了会让人走火入魔,吴岩开始和我说些不正常的对话,我索性不去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又问:“那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吧,最近都很少看到你和林蓉说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他弹掉烟头,转身走向教室,“如果非要说意义的话,她就是我全部奋不顾身的理由。”

起初我不太明白这话的含义,这太不像吴岩的行事风格了,简直就是判若两人。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如果努力可以让我靠近你,我愿意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努力这种事情,或许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是真的可以让你梦想成真的。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所有人都在计划趁着暑假好好放松放松,我们艺术生却需要留在学校补专业课。

出成绩的那天吴岩骑上从同学那借来的摩托车带我从学校一路飙车到县里的山神庙,听说那里许愿一向很灵,很多的高考学子们高考前都会去那里拜一拜。

吴岩虔诚的磕完头,然后和我一起坐在半山腰上,他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再缓缓的吐出来,我问他:“看来你离疯不远了,怎么连庙里的菩萨都开始相信了。”

他说:“我从来都不信什么鬼神,可是遇到她,我愿意选择相信。”

所有能做的他都已做完,不管是他愿意做的也好,不愿意做的也好。

老天终究没让他失望,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在去宿舍的路上遇到林蓉。见我们从外面走过来,她跑到吴岩面前满脸高兴的说道:“考的不错哦,排名比我还高。”

我紧张的问:“过了?”

林蓉点点头:“全班排十二名,不错的名次。”

吴岩明显松了口气,一拳捶的我呲牙咧嘴。

寒假除了春节放了几天假外,其余的时间我们都在学校画画,天气寒冷,大家冻的手指僵硬,都不太愿意动笔。吴岩却画的很勤奋,问他,他说为了不让班主任挑毛病,只能勤快点,好追上我们的脚步。

林蓉同学学画画学的早,基础比吴岩要好很多,于是便时不时的主动帮他改改画,指导指导他出现的问题。

一来二去、眉来眼去的两人便产生了默契。本以为他们俩会演绎出一段轰轰烈烈的早恋来,谁知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亮相登场。

春节过完后开学,对于考了不错名次的吴岩班主任也没什么话好说,干脆提也不提这事了。可接下来吴岩的表现差点没把他鼻子给气歪,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上美术课,吴岩在画画,上自习课他在画画,就连班主任开例会,他还是在画画。

班主任忍无可忍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他辩解着说自己美术基础薄弱,需要加强练习,以后一定注意。过后却一切照旧。这样的后果就是,期中考试之后,他直接从原来的十二名掉到了与我齐平的名次,班主任气的脸都绿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原本惨不忍睹的绘画水平,一下子从班级末尾窜到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水平,把美术任课老师乐的合不拢嘴。

我按捺不住的问他:“你这是干嘛呢,捡了西瓜丢了芝麻,故意和班主任作对是不是?”

他瞥了我一眼,说:“我不会拿自己的青春去开这种毫无意义的玩笑,我只是不想专业课被林蓉落下太多。”

“对了,你们俩现在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上啊。”

吴岩一脸懵逼的看着我。

我说:“赶紧趁机表白啊,你等啥呢,再不出手高中都要毕业了。”

“不着急。”他笃定的说道。“她的梦想是考进顶尖的美院去深造。我不希望自己打扰她,如果可以,我会等,等到我足够站在她的面前为止。”

我有些理解不过来,问:“就是说考进大学前你是不会和她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咯。”

吴岩仰着下巴,吐出一个个烟圈,不屑的说了一句:“我要的青春,注定不会和你们这些渣渣一个鸟样。”

我白了他一眼,“装什么大尾巴狼,没听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握在手心里的苹果,才是属于你的。”

他没有接话,夜色将他染成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时的我还不足以明白,对于吴岩来说,最好的陪伴不是得到,而是守护。年少的我们对待爱情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人将爱藏在心里,从黎明到黑夜,从盛夏到寒冬,从心潮迭起到波澜不惊,一个人见证一场爱情,靠岸后,是一人分饰两角的青春。有人将爱宣告天下,从日出到日落,从云端到海底,从风和日丽到大雨滂沱,永远恣意汪洋永远年少轻狂,靠岸后,是得偿所愿的青春。有人将爱放在身边,从江河到大海,从山脚到高峰,从入夜的雨到檐下的风,点亮了你拥有的所有时光,靠岸后,是心心念念的青春。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遇到哪一种青春,所有的青春各有各的精彩,总有一种会是你想要的样子。

吴岩选择了他想要的青春。

我知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是你最好的样子。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成为最好的自己,然后留在你身边。所以,现在我能做的是,默默守护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安静的度过共同成长的年少时光。

喜欢你,就成为你期望成为那样的人。

考完期中考试不久,汶川发生了地震。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正好是我们的体育课,老师点完名便让我们自由活动,于是我和吴岩找了几个同学一起在操场打球。球打到一半,感觉脚底下有轻微的晃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看到教室里陆陆续续的有同学跑出来,然后听见有人喊地震了。

吴岩把球一扔,一脸急切的说:“坏了。”转身跑向画室。

我跑过去拽住他胳膊,说:“你干嘛呢,这个时候能往画室跑吗?就咱们那画室的结构,没看到大家都往外跑呢吗?”

吴岩挣脱我的手,边跑边说:“我得去看看林蓉是不是在里边,她刚刚说去画室画画。”我也顾不得多想,追着他跑向画室。

我从未见他如此焦急过,快到画室门口的时候第二次晃动传来,我死死的抓住吴岩,他猛的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我咬牙切齿的大吼:“金子,你他妈给老子松开。”

我也吼道:“妈的,真的会死人的。”

他闭着眼语气平静的说:“老子的命就在里面,你放不放手?”

我只能放手,我知道如果我不放手的话,下一秒,他的拳头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砸向我的脸。

我想,那些你拼了命也要去做的事情,一定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我放手,任由他去拼命。

晃动渐渐停歇,吴岩正要往画室里走,这时,身后有叫声传来,我回过头,林蓉气喘吁吁的站在我们身后。

吴岩快步跑到她面前,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跑哪去了?”声音里有一丝紧张的颤抖。

林蓉说:“我没事,刚刚我去教室拿水,回来的路上就地震了,我想你肯定会来画室找我,所以跑了过来。这种结构的房子不安全,咱们离画室远点,以防接下来的余震。”

吴岩点点头,视线却再也没从林蓉的身上离开过。

    这一瞬间让我知道,有人输掉了这一生。

好在只是有惊无险,除了几次轻微的晃动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震感,晚自习的时候有消息传来,汶川发生了8.0级的地震,这个消息让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段时间,整个中国都在告别。那么多的生命一下子消失不见,明明笑容还在,爱笑的人却已经离开。

我们不怕告别,我们怕不告而别。

我们只是说再见,不是要再也不见。

我们约好了一起看比赛,后来你没有来,后来你再也不会来。

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这就是人生。

生而为人,各自坚强。

六月份过完,高二的日子就完全结束,正式进入高三成为一名毕业生。高三部的校门口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米粉店,下了早自习大家一窝蜂的跑去吃,后来因为老有些学生迟到,学校领导下令以后早饭不许去校外吃,一律学校食堂解决。

我靠,学校那清汤寡水的早饭是给人吃的吗?毫不犹豫的便和吴岩天天去翻围墙。

吴岩狼吞虎咽的吃完,一个劲的催我,快点快点。

我呛的米粉从鼻孔冒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赶着去投胎啊,半个小时的早饭时间你五分钟吃完,生孩子也没这么急的吧。”

吴岩不耐烦的说:“费什么话,赶紧吃,等会还得给林蓉带一份。”

我说:“难怪这么积极,原来别有用心啊。”

三下五除二吃完,打包好米粉继续翻墙进来。递给林蓉的时候,她说:“以后你们别出去了,天天翻围墙多危险啊。”

吴岩无所谓的摆摆手。说:“我跟金子说在食堂吃挺好的,可他说食堂的早饭他吃不下,非得到外面去吃,我想反正都出去了,顺便给你带一份吧。你不是挺喜欢那家的米粉吗,以后我和金子天天给你带。”

我听的目瞪口呆,吴岩你这孙子也太能睁眼说瞎话了吧,明明是你要献殷勤,结果倒成了是我贪吃,信不信我拿根米粉吊死在你面前。

不过这种事情干多了总会出现些意外,比如被学校的领导来个守株待兔什么的。

有一次就被管政务的刘校长逮个正着。

当我跳下围墙,刘校长已经一脸寒霜的在围墙下等着。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吴岩一脚墙里一脚墙外的把米粉递给我,我哆哆嗦嗦的接过,等他跳到我身边才发现情况不对。

刘校长阴沉着脸说道:“我真怀疑你们是来上学还是来当酒囊饭袋的。自己当饭桶就算了,还不忘给别的饭桶也带上一份。说说吧,给哪个饭桶带的。”

我正打算辩解,吴岩抢了先,说:“哦,刘校长,是金子没吃饱,所以多带了一份。”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吴岩,你挖个坑让我跳就算了,竟然还推我一把,几个意思啊,我强忍着把米粉盖他头上的冲动,万分委屈的点了点头。

刘校长冷冷的哼了一声,指着我说:“好啊,没想到你还是个大饭桶,你们俩给我站这好好的想想身为一个毕业班的学生应不应该做出翻围墙这种幼稚的事情来,脑子里还有没有校纪校规的观念了,站到上课铃响为止。”然后他怒气冲冲的走开。

我一把将米粉摔吴岩手里,没好脸色的说:“行啊,重色轻友到卖兄弟了是吧?”

他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卖了。”

我面色铁青,“什么?”

吴岩一脸贱笑的看着我,说:“怎么可能,我想我们总不至于把林蓉供出来你说对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女孩子受委屈呢。”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是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保护林蓉和把我卖了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多大的必然联系。

大概是因为,你喜欢的,千方百计也要送给你,会伤害到你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出现。

林蓉的十八岁生日,是八月份中旬的某一天。那天下午,吴岩骑着摩托车,带着稀里糊涂的林蓉风驰电掣般奔白鹭峰而去。

初秋的白鹭峰层林尽染、如诗如画,有心的人却无心看风景,痞气如他,依然紧张到舌头发直。

他说:“林蓉,这样的生日礼物你还喜欢吗?”

林蓉说:“简直太喜欢了,你怎么知道我想来这边玩的?”

吴岩当然不会告诉她,这可是他牺牲了一个星期的饭钱向她的闺蜜打听来的。他笑了笑:“喜欢就好。”

林蓉有些娇羞,说:“谢谢你,这个生日礼物真的很特别,我会记住的。”

吴岩说:“我也是。”

两人沉默无话,气氛稍微有些微妙,吴岩擦擦手心的冷汗,舌头打结的说:“林蓉,我......我......。”

林蓉有些好奇:“你今天是怎么啦?支支吾吾的可不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吴岩哦。”

“我想说你......。”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看着手足无措的吴岩,林蓉忽然明白过来他想要说的话。

林蓉说:“吴岩,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考进一所顶尖的美院去深造,为此我也整整奋斗了快六年。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可是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实现了梦想再来回答你。”

吴岩看着林蓉的眼睛,深情款款的说道:“你的梦想是考进美院,而我的梦想正好是你。”

“你是个追梦者,我愿意做你的护航人,你扬帆起航,我静候时光。我不想你一个人,我想待在你身边。”

“我想陪着你,从白天到黑夜,由钟情到深爱。不错过你的现在,不缺席你的未来。和你一起走过白衣飘飘,一起走过垂垂暮年。我想陪着你,从始至终,从一而终。”

“此生若有梦,梦里全是你。”

“所以,林蓉,不要问我能不能等,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用足够的时间来回答我,而我希望那会是今后漫长的一生。”

林蓉笑了,说“那我们一起努力?”

吴岩无比认真,“一定奉陪到底。”

傍晚时分,吴岩载着林蓉从白鹭峰回来,倒霉的是在校门口不远处碰到被学生称为‘大魔头’的教导处刘主任。幸亏吴岩机智,一听刘主任的叫唤,不但没有停下车来,反而一脚油门溜掉了。气的追在后面的刘主任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虽然刘主任不认识林蓉,但吴岩作为教导处的常客,就算他重新投胎做人刘主任都能认出来。

于是吴岩被叫去谈话,刘主任一脸严肃的问:“出去干嘛去了。”

“去了趟书店买复习资料。”吴岩眼都不带眨的满嘴胡诌。

“摩托车哪来的?”

“我姑父的。”

刘主任一头黑线。

“坐车后面的女孩是谁?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哪有什么女孩,天黑,主任你看错了吧,明明就我自己一个人啊。”

刘主任生生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用手指狠狠的戳吴岩的头,“我告诉你,别想这么轻易的蒙混过关,满嘴谎话,一派胡言,你这样的油条子我见得多了,不信我还治不了你。”

吴岩满脸委屈,“主任,我是无辜的。”

班主任被叫来,教务处主任被叫来,大家一起来了个三堂会审。吴岩顶不住他们的狂轰乱炸,终于招了。

他说:“好吧,我承认还有一个人,但主任你真的看错了,不是女孩是一个男孩,是我们班的金子。是我硬拉着他陪我去网吧玩游戏去了。”

嗯,我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替罪羊。

刘主任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你是不是当我傻,学校附近这么多网吧,你还得骑摩托车去玩是吧。”

吴岩夸张的一脸痛苦状,“学校附近的网吧不是老抢不到位子嘛。”

三位老师同时一脸铁青。

刘主任无奈的看向另外两位,“马主任、王老师,你们看怎么处理。”

吴岩的姑父马主任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一定要严肃处理,高三的学生了没一点高三的样子,竟然还有脸说去网吧玩游戏,刘主任你看着办,就算开除他我也没一点意见。”然后出门左转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主任有点懵,他又问:“那王老师你的意思呢。”

班主任点了点头,“我的意见和马主任的意见一样。”然后出门右转头也不回的走了。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我和他全校通报批评并要求吴岩在第二天的晨会上作出深刻检讨,以此达到警示高三学生的目的。

第二天早上,吴岩高昂着头,一脸傲娇的念着他写的检讨书,仿佛在做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又仿佛是在进行一番深情的告白,我站在他身后,看见被告白者的脸上有泪花和笑容同时闪现。

年少时的青春从不缺少光芒,年少时的喜欢同样熠熠生辉。

接下来的整个高三,每天都在忙碌和紧张中度过。十月份外出培训、元旦过后的艺考、艺考完的文化课复习,当其他的高三生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教室准备迎接高考的时候,我们已经提前进入了高考的战场。

虽然日子过的苦不堪言,虽然需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虽然努力却依然前路未卜。但那是最开心的我们,是最无所顾忌的我们,是为了梦想可以独自一人低头前行的我们。

那是只属于我们的青春,是发着光芒的青春。

历尽艰辛,高考考完,我们终于要和高中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告别。出完成绩的那天晚上,我陪吴岩坐在教学楼的楼顶上喝酒,周围一片漆黑,远处灯火辉煌。吴岩叼着烟,微小的火光在黑夜里忽闪忽灭,他不说话,我无从开口。

良久,他灌下一大口酒,说:“这操蛋的高考,这操蛋的青春,果然只为了扰乱我们的人生。”

我扔掉抽完的烟头,说:“不管怎么说,你也算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吴岩一扬手,打碎了手里的酒瓶,“狗屁梦想,如果结果会是这样,我倒是希望自己落榜。”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像该被安慰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他又说:“我想明白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我不如先去念着看看。就算是先替她实现梦想。如果那里不好,我就退学回来陪她。”

我一脸惊诧的看着他,继续接不上话。

他重新把烟点上,“我说过要等她,就一定要等到她,翻山越岭我都等。如果我的青春没有来过,她便是我唯一的青春。”

九月开学,我送别易小兵,送别吴岩,送别和我一起毕业的可爱的同学们,就是没把自己送出去,是的,我他妈的由于高考的‘出色’发挥,成功的赖在了学校里不走了,成为了一名无上光荣的复读生。

吴岩背负着林蓉的梦想,踏上了吴侬软语之地,而落榜的林蓉,也和我一样,选择了复读,继续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奋斗着。

由于相距太远,大一期间,我和吴岩之间断断续续的联系着。期间偶尔会聊到林蓉,才知道为了专心复读,吴岩每半个月才和她联系一次。

寒假的时候没有和吴岩见上面,那时复读的我,正在画室里热火朝天的画着画。只知道他去找了林蓉,她在另一个画室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后来见到他,是在复读之后快要过完的暑假,而那时候,也正好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

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夜市摊上见面,我去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到了。见到我,林蓉起身打了声招呼,吴岩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脸色赤红瘫坐在椅子上。

我自顾自的打开一瓶酒喝下一口,吴岩见我拿酒,他也二话不说喝下半瓶。林蓉夺下他的酒瓶,皱着眉说道:“你别这样。”

我心里一沉,再次抿了一口后问道:“高考成绩出来了,林蓉你考的怎么样?”

她苦笑了一下,说:“嗯,出来了,可英语只考了七十分。”

我心头一紧,缓缓喝掉手里剩下的半瓶酒。“那你打算填哪?”

林蓉侧过身,捡起从吴岩手里掉下的烟,顺便用纸巾帮意识模糊的吴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说:“填本省或广大吧。从专业成绩来看,广大应该更有把握一些。”

我又打开一瓶酒,朝林蓉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恭喜一下。”

“谢谢。”

“金子你傻逼啊。”吴岩歪七扭八的眯着眼,嘴里骂道。

林蓉拽了拽他,“你别这样。”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吴岩开始自言自语,“你说是哪个混蛋制定的傻逼分数线?还有混蛋的高考。”

说着说着,两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离两地。”

林蓉扶过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笑着一边哗啦啦的流泪。嘴里不停的说,“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我无话可说,可我手里还有酒。

有人说,高考的迷人之处,不在于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

可是他不知道,这场阴差阳错的雨,轻易便打湿了整个青春。

在这场湿漉漉的大雨里,有多少曲终人散,有多少路遥马亡。

就这样,大家被高考的指挥棒分散在天南海北的角落里,难得再见。大一期间,我联系过吴岩几次,可电话始终都是从拨号声中归于平静。等到大二,有一天深夜,我和同学吃完夜宵,回寝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我休学了。”

我没有意外,语气平静的问:“然后呢。”

他说:“我要重读高三,我想去广大。”

我问:“这事林蓉知道吗?”

他说:“我还没告诉她,我想先不说,到时给她一个惊喜。”

我停顿了一下,说:“或许你应该先跟她聊一聊的。”

他说:“金子,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沉默不语,既然已经别无选择,又何必选最艰难的那一个呢。

之后整个学期都没有联系,五一的时候我去上海,突发奇想的给吴岩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正好接通。我有些意外的说道:“看来复读也没给你多大的压力嘛,竟然还有时间接电话。”

他说:“我已经回学校了。”

我大惊,“你不是说......。”

吴岩淡淡的说道:“我和林蓉分手了。”

“怎么......。”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感觉明明快要进入夏天,为什么上海的街头还是那么冷呢。

他说:“反正你都跑上海来了,不如来我这边吧,我带你转转。”

我点点头,“好。”

再次见到他,除了烟不离手外,明显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一个姑娘,说:“叶芷,我一个师妹。”

又指了指我,说:“金子,我兄弟。”

我说:“你好,叶芷。”

小姑娘一脸笑容,“你好啊,金子师兄,你可以叫我叶子,吴岩就是这么叫的,常常听他说起你呢。”

吴岩皱眉,“常常?我记得好像只跟你说过一次吧。”

叶子说:“是,你正儿八经的是只跟我说过一次,可喝醉了就......。”

“好了,人你也见过了,可以走了吧?”吴岩不耐烦的打断。

“可是......。”小姑娘低着头说。

吴岩拽过我,头也不回的走开。

我边走边问:“有情况?”

吴岩说:“一个跟屁虫,烦人。走,去喝酒。”

相聚总要喝酒,而带着回忆的酒一定是最难喝得那种,轻易便醉人心。

喝到华灯初上,我醉眼朦胧的问他:“怎么就放弃了呢。”

他歪着脖子,眼神涣散,“是啊,怎么就放弃了呢。”

“我说过要等她的,翻山越岭我都等,可是,如果她已经离开了,我该怎么等?”

“她说她有梦想,我愿意做她的护航人,陪她一起追寻。然而追梦者却放弃了梦想,所以护航人失去了方向。”

“我本想重新出发去找她的,可她有了新的护航人,没办法,被遗弃的护航人只能上岸。”

可是,找不着追梦者的护航人是没办法上岸的吧,他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没。

喝到深夜,喝到人事不省,我正为怎么把吴岩弄回去发愁的时候,那个被吴岩称为师妹的姑娘出现在我面前。她端起一杯温水,自己尝过之后小心翼翼的让吴岩喝下,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我坐回原位,想着是不是再点一盘饺子。

姑娘扶着吴岩坐好,回头对我笑了笑,“他经常这样。”

我想着该不该点饺子,说:“你也经常这样吧。”

姑娘有点局促,“他总是要喝酒,一喝就醉。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系里的聚会,他喝多了抱着我的胳膊不肯让我走。当时我吓坏了,生怕让我的同学看见,好在聚会快要结束,人走的差不多了。我想把胳膊抽出来,可他死死的拽着就是不肯撒手,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我只好坐下来跟他说话。”

“我说我叫叶芷,你可以叫我叶子。他没有理我,含含糊糊的说着‘别走’,‘别扔下我’之类的。”

“嗯,后来我还听到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林蓉,不是叫我。”

我还是不点饺子好了。

叶子说:“之后我和他的室友一起把他送回了寝室,听他们说,他总是喝的大醉,常常一个人回不了寝室,有一次甚至在学校的长椅上躺了一夜,我想,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冷。”

叶子轻轻的把吴岩外衣的扣子扣上,继续说道:“再后来,他的室友只要找不到他人,便会让我去找。开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在学校附近的饭店一家一家的找,慢慢的也就掌握了他的习惯啦。”

我说:“你不必这样的。”

叶子看了看醉的天昏地暗的吴岩,微笑着说:“可是我愿意啊。”

“即使他不喜欢我这样做,我还是愿意在他喝醉的时候照顾他的。你看,这样子的他多乖啊。”叶子拉起吴岩的手捂着自己微笑的脸。

我哦了一声,说:“那就拜托帮我照顾好他。”

叶子说:“我一定会的。”声音铿锵有力。

叶子站起来,一把拉起吴岩靠向自己,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吃力的,不过嘴角的微笑却未减退半分。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说:“金子师兄你怎么办啊。”

我点点头,说:“我还得再吃一盘饺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人拼命去追,总有人拼命去爱。你在你的世界立地成佛,我在我的世界度你成魔。

我们被人伤害,然后更轻易的去伤害别人。

我们去爱人,却不轻易被人爱。

这次见过面之后,我和吴岩的联系愈发少了,每次聊不到两句便挂断了电话,即使想聊,也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过元旦的那天夜晚,我在高中群里上天入地瞎咋呼的时候接到了一个临时对话弹窗,发起人是林蓉。

她:元旦快乐。

我:在你说快乐之前我是快乐的,之后就得看你想不想让我快乐了。

她:他还好吧。

我:你是希望看到他好呢,还是不好。

不得不说我的语气有点怨愤。

她: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所以就选了最残忍的那一个?

她:金子,你不是我,你体会不到异地的那种滋味,那种关怀与情爱总是遥遥无期,冷漠和伤害却轻易触手可及的滋味,瞬间便可以让任何一段感情万劫不复。

异地恋,有多少人守得住万家灯火旁的苍凉,却守不住烛灭时的心慌。

我:那和他分开就好了,又何必让他陷入绝望。

她:分开?他都休学去复读了,你觉得仅仅是分开就能让他回头的吗?

我:那也是为了你吧。

她:金子,他念的那个学校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我为它整整奋斗了七年,但依然与它擦肩而过。我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那是我的梦想,就算是为了我,他也应该坚持下去,而不是和我一样,选择中途退场。他是幸运的,是我一生的骄傲。

我终于无话可说,最后答复她:他现在也许不好,以后却一定会好到让你疯掉。

故事已经结束,戏里的主角早已离开,没有谁愿意再回头看一眼,每个观众都带着想要的结局心满意足的散场,而那个被故意掩埋的答案,也会让岁月渐渐隐藏起来,阳光不去看它,雨水不去看它,最后随风消逝在风里。

我们踮起脚尖从对方的世界路过,所以才会相爱吧。

我们独自转身从对方的世界离开,所以才会错过吧。 

要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你。要有多不幸,才会错过你。

第二年春节回家,已是我大学期间最后的一个寒假。大年初五,我到吴岩家拜完年,回家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外地的陌生号码。

按下接听之后,里面传来了一个嘹亮又清脆的声音,“金子师兄,新年快乐啊,不过你们南方真的好冷啊。”

我有点疑惑,这个声音对我来说有一些些陌生,只好问道:“新年快乐,不过你是......?”

“师兄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吴岩的师妹叶子啊,不过你不记得也对,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见过两次。”那边声音稍稍有点沮丧。

我脑海中闪过那个个子小小的又有点委屈的身影,“是你啊。”

“是啊是啊,师兄你记起来啦,我就知道你肯定记得我。”叶子有点莫名的激动。

“嗯,有点印象。”我说。

叶子说:“记得就好,那个,师兄,我能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吗?”

我不置可否:“什么事,你说。”

“能麻烦你来你们县里的车站接我一下吗,我实在是弄不明白路了。”明显感觉到电话那边的不好意思。

我大惊,“什么意思?你怎么跑我们这来了,吴岩知道吗?”

她在电话里急急忙忙的说道:“师兄你先千万别跟吴岩说啊,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而且,你们老家真的好冷哦。”

惊喜?我看惊吓还差不多,我心想。“好吧,那你先老老实实的待着,先找个饭店吃点东西,边吃边等,别傻站着不然更冷,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马不停蹄的直奔车站,见到她时,她正一个人背着一个背包坐在车站的座位上瑟瑟发抖。

我问:“不是让你先去吃饭吗?”

她红了脸,小声的说:“我没剩多少钱了,还得留出回家的路费呢。”

我叹了叹气,“非得现在就跑过来吗?开学了不就能见着面了。”

她说:“我就想来看看啊,看看他所在的城市,看看他身边的人。现在不来看看,以后就怕看不见了。”

我拎过她的背包,带她去吃东西,“那怎么不和吴岩一起回呢,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怕走丢啊?”

叶子跟在我后面,说道:“他不愿意我跟来,就连你们老家的地址还是我从他的室友那打听来的。”

我转过头问她:“何必呢。”他若想见你,何必让你费尽心力,他若不想见你,你又何必费心费力。

叶子的眼睛亮了,她说:“师兄,这辈子你有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你为了她不顾一切的人。我遇到了,我喜欢他,也愿意待在他的身边,我也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情,即使可能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可我就是喜欢啊,得不得到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我不会后悔。”

“我们就是这样,总想着付出了多少就要得到多少,可是这个世界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很多事情本来就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不是吗,但努力了的话,至少可以让我们从中找到自己。”

她说:“我知道吴岩喜欢林蓉,他没法放下她,也没法放下自己。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让他走出来,那我就安安静静的待在他身边好了,既然他不喜欢我,那就只让我喜欢他就好了,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什么都不求,没法陪他走一生,尽量陪他走一程吧。嗯,就这样。”

如果树不挽留,风会把叶子带走;如果海不挽留,云会把蓝天带走;如果太阳不挽留,黑夜会把白天带走;如果我们不挽留,时间会把喜欢带走。

我们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城堡,里面住着一个你,而每个人的喜欢,都是他靠近你时所向披靡的利器。

三天之后,我和吴岩在车站送别叶子。叶子伸出手,想要给吴岩一个拥抱,吴岩抬头看了看她,往后退了一步。他说:“以后别这样。”

叶子收回手,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啦。”可我分明看到她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上车吧,以后别再来了。”吴岩说。

“好。”叶子用力点头。

叶子走了,从上车到离开,她再也没回过头,叶子来了三天,依旧没有适应南方的天气,走的时候我看到她依然冻的瑟瑟发抖。

我看着吴岩,说:“这妹子挺好的,难得这么傻,为什么要拒绝呢?”

吴岩面无表情,抽了一大口烟,说:“她很好,好到我差点无法拒绝,可是她只是她,她谁也不是。”

之后的几年里,我依旧和吴岩联系的比较少,我忙于毕业、忙于找工作,为了一日三餐在北京这座城市里奔波,偶尔联系一下也是问个好就没了下文。吴岩毕业之后也选择了待在那个城市,听说也是那样不好不坏的混着。而之后见到他,是他跑到北京出差的时候让我为他接风。

我穿越大半个北京城将他带到了我的住处,一个五环外面积不到二十平米租金却要一千块钱的小屋,这也是我第四次搬家时找到的住宿。

我将一罐啤酒扔给他,问:“怎么样啊,这几年多没怎么联系,祸害了不少姑凉吧。”

他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后说道:“不多不多,也就一个,我打算明年结婚了。”

我感到非常意外,一脸好奇的盯着他,“呦,你这是要浪子回头、好汉从良了啊,说说,哪家姑凉那么倒霉被你看上了。”

他笑着说道:“你还记得之前在我学校见到过的那个跟屁虫吗?”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那个大年初五让我到车站接她的姑娘?”

吴岩点点头,“就是她。”

我想起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不由自主的问:“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他说:“之前的那个吴岩,确实没资格喜欢她。”

我立即大感兴趣,凑到他身边坐下,“你俩有事啊。”

吴岩看着我一脸八卦的八婆样,犹豫了几秒后开始向我讲述。

他和林蓉分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靠酒精度过,整日整夜的醉生梦死。后来遇见了叶子,这姑娘也是鬼迷心窍,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吴岩。在吴岩喝醉的日子里,她就负责将他送回寝室。即使有时候吴岩不喜欢她这样做,她也一直坚持着。

有一次叶子在校外兼职发传单的时候,被一群地痞流氓骚扰,正好被路过的吴岩看见,虽说他不想和她走的太近,但既然被他遇到了自然不能不管。于是吴岩冲过去和他们打了起来,确切的说,是被那群地痞流氓打了一顿,为了不让他们伤害到叶子,吴岩紧紧地将她护在身后,任由他们的拳脚雨点般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从这次事情之后,叶子更是形影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吴岩毕业之后在本市找了个工作,一有空,叶子还是会从学校跑到他的住处,帮他收拾屋子,打扫打扫卫生,还千方百计的讲一些蹩脚的笑话逗他。吴岩说,那个时候他已经动了心,而让他彻底决定和她在一起,不得不说到一件让吴岩一直铭记于心的事。

那天晚上吴岩送叶子回学校,在过十字路口时一辆出租车朝着他们呼啸而来,就在吴岩想要推开叶子时,她已经先他一步将他推了出去。出租车将叶子带倒在地,好在司机师傅还算刹车及时,只是造成了轻微的擦伤。那一刻,吴岩的冷汗涔涔的冒了出来,他说,那时候他才明白,他是多么害怕失去她。

吴岩点上一支烟,说:“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变得这么重要。”

吴岩又说:“那个时候对她狠,是不想亏欠她。毕竟当时我还放不下林蓉。”

我问:“那你现在就放下了吗?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吴岩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神色淡然、语气平静的说道:“她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她却带着一腔孤勇的闯了进来,以前它总是为她遮风挡雨,现在也有人愿意为它添砖盖瓦。它捂暖过别人也被别人捂暖,金子,我没有什么遗憾的。”

我举起手中的酒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尽。

他喝完之后,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幅画来,说:“对了,这有一幅我的毕业作品,你帮我交给林蓉。”

我接过来,缓缓将它打开,是一副油画肖像,画中眉眼如初的女子正是林蓉。我问道:“为什么你不亲自给她。”

他说:“她梦寐以求都想要到我们学校来深造,可天意弄人,我来了她没来。这算是给她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吧。至于为什么要你转交给她,我只是觉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将画重新收好,说:“你真的放下了。”

吴岩有点微醉,说:“她是我的独家记忆,是我轻易不敢有的放弃,年少的时候爱过她,爱的全心全意,后来爱着的这个人,爱的一心一意。”

“更何况,叶子值得。”

我推开窗户一眼望去,看到了我们整个年少青春的样子。说:“恭喜你啊,找到了自己的护航人。”

“一生所幸。”

人生就是这样,有人从你的世界黯然退场,有人如同影子般待在你脚边,静静开出花来。

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在这个十字路口和她告别,自然会在另一个十字路口碰上别的人,如果你不向前走,就没办法遇见她,如果你只是等在原地,就没人可以走进你的心里。

所以我们步步向前,告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见,告别过去才能遇见未来,告别已经离开我们世界的人,才能让走近我们世界的人住进来。

所以学会敬往事一杯酒,说好不回头。

喝完这一杯之后,你要走,我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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