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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之趣——大寒

2024-01-19  本文已影响0人  秋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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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之天府,雾霾沉沉,连日不散,空气中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浊味。幸好北来的冷气,不久就会光临蓉城,所以期盼一场更甚的寒冷便成了人们的心愿。

最好有一场雪吧!孩子前日说多么希望见到一场白茫茫的雪景。我听了她的话便突然若有所思——孩子一生经历的每一场雪,我和妻子未必全能看见。而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生命旅途中,孤独地过冬。

也许不久,蓉城的某一场雪,会送走她生命的冬天,迎来初萌的嫩芽——时节临近大寒,岁月更替又一轮回。

妻子打理楼顶花园时,见了那凋零的菊花,若有感触地说:“大寒、小寒菊花残,花园里的冬天再无花开了。”

常记夏秋之夜,陪了她坐在屋顶,观天空月明星疏,品茶对句,颇有雅兴。只是可惜,蓉城的冬天,少有晴朗的天气,夜里便是一片昏暗的阴冷,仰头看那灰蒙蒙的天空,隐月藏星,无茶无诗,只能感叹岁月流光,斗转星移,不经意间已至年岁之末。

所以大寒,是一段伤感的时光,却又有欣喜的向往。

在寒冬的季节里,回首过去的三百六十日,畅想未来的三万六千天,人总是在岁月中伤怀于离别,欣喜于相逢;常感叹于时光带走了容颜,慰藉于带不走的是对生命无限追求的执念——冬,在美好的节日里,无声无息地走远。

大寒,一年的最后一个节气,是冬季寒冷的极至。《三礼义宗》上载:“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十二月中,冷气积久而为寒,大者,乃凛冽之极也。”当此时,寒至甚,斗柄向北,指丑位,太阳达黄经300度,谓之大寒。

古人常说:“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言花草树木、鸟兽飞禽均按照季节活动,因此它们规律性的行动,被人们看作区分时令的重要标志。所以人们指大寒有三候:“一候鸡始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古人认为鸡是木畜,提前感知到春气萌动,开始孵小鸡了。此时,鹰隼之类的征鸟处于捕食能力极强的状态中,盘旋于空中到处寻找食物,以补充身体的能量抵御严寒。再五日“水泽腹坚”,水的上下都冻透了,寒至极处。然坚冰深处春水生,冻到极点,就要开始走向消融,万物便会有萌动的欲望。

故大寒,虽是冷的极至,万物凋毕,然新的生命却在悄悄地孕育。

曾记儿时腊月,母亲取竹箩,装新的稻草,呈锥形窝状。取一月内新鲜鸡蛋,十至二十只不等,多少由鸡窝决定,捉待孵的母鸡伏于其上。十天半月,常见母亲取油灯,点亮,再掏鸡窝里温暖的鸡蛋,对灯察看,但有黑影者重放入窝,但见透明者,捡出。后来方知,那一点点黑影,却是生命的星星之火。

生命在黑暗里漫延滋生,母爱的体温让它们从襁褓中破壳而出,就像深厚的大地育藏万物一样,所以冬末里能听到第一声新的呼喊,便是那脆生生的“叽叽、叽叽”之鸣。于是总爱去鸡窝边,见母亲捧起那毛绒绒的小黄球,看它们淡黄的喙,金黄的脚,临了用手指轻轻地抚一抚小家伙头上的绒毛,再放入鸡窝中。

鸡为六畜之一,与农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公鸡四更司晨,预示着一天的开始,母鸡生蛋孵仔,繁衍生命,给予人间回报。

母亲常说有新的生命出现,就会有新的希望;倘若备下了新一年的种子,便会获得丰硕的收成。

于是寒夜里,一家老小围坐在油灯下,取房梁上吊存的花生,剥去壳,见那光滑微红的籽粒来,偶尔掉一粒入地,滚去甚远,父母总会在角落里找寻回来。母亲恐兄弟几人偷吃花生,一边剥壳一边絮叨:“春来的花生种,要放药的,不得偷吃了”。三弟最是毫无记性,悄悄低头,偷偷地笑。

故乡人常骂那些无种下地的人家“好吃嘴,不留种”。那是一种绝路的生存方式,平常人家的过日子,哪能不精打细算呢?所以乡下的农人,最懂得种子的重要性——春播种,秋选籽,冬藏实,种子总是收获中最好的籽实,一粒种,便是一片希望。所以故乡的山弯里,春夏秋冬,四季都生长着庄稼。

冬末的土地上,人们希望在静寂的田野里见到第一抹新绿。冬至前后种下的洋芋,大寒时便会破土而出,三两片叶子,初黄绿,后深墨,上附细细白毛,茎和根深深地埋进温暖的红土里。

父亲在腊月净屋时,掏了灶房的柴灰陈泥,混合鸡鸭粪便,撒在地里,春末的餐桌上,便会多几次洋芋的饭菜。

母亲做的洋芋焖饭一直是馋人的美食。米在锅中煮开花,过滤待用;取地里新掏的洋芋,洗尽泥土,去皮,切成算盘珠大小。锅中放油少许,盐适量,加自制豆瓣,与洋芋混炒,待其混合有味时加水,再倒入开花的米饭覆盖其上,初大火,后文火,闻其饭有糊香便成。贫穷的年月里,那是既填肚皮,又解馋的味道——炊烟里的生活,每一餐,每一饭,都带着农人汗水的苦涩与生命的热度。

大寒,腊月之末,虽是寒冽萧飒,然却开启了中国人的年味,是热烈畅快的时节。“锦鲤寻梅游子归”,也正是思乡人归家的日子。在婆婆爷爷的时间记忆里,没有大寒,没有腊月,只有一家人团圆的期盼。

记得二十五年前的年末,接近黄昏的时候,我才带着行旅抵达村口。远远地看见小山上夕阳留下的残痕,一丝微红的云彩,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暖意。两山间的小河,炊烟在河沿上空盘绕着,久久不肯散去。接着便听见鸡鸣狗吠从山弯深处传来,羊儿“咩咩”地呼唤着归家。偶尔有一阵鞭炮的响声,似乎听得见孩子们“咯咯”的笑声。空气里能闻到一种欢快的气息,那味道让人想到腊肉的香,豆腐的清甜,盐糍粑的嚼劲……混合着烟火的气息,一种热烈而浓厚的乡情,在眼前漫散开去。

父亲独独地立在村口,巴巴地望着山弯,见了儿子的身影,堆下满脸的皱纹。这是一个怀揣高飞梦想的游子第一次远游归家,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正赶上乡村人准备春节的忙碌时节,所以深深地烙在记忆里。

过年是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无论天南地北的旅人,只要有家,总会在年末想到回归的路;无论是在一年中经历过什么,骨子里总会有归乡的意图。还记得一首歌:“有钱无钱,回家过年。”二三十年来,走过许多车站、码头、航站楼,见过无数双焦急而匆匆的面孔,唯有春运的拥挤中,是一张张欣喜和幸福的脸。这是一种超越物质欲望的归根之思,也是中国人血液里深藏的情愫。

想故乡此时,山村热闹,爆竹声声;扫尘洁物,辞旧迎新;祀祖祭天,热气腾腾。从来没有哪一个节气像这样热烈地忙碌过,也从来没有哪一段时光,让孩童们这样欢快雀跃过,所以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给童年的年味感受,是恒久的印迹。

故乡的年,从腊月的某个晴天开始。母亲和婆婆会取下家中的被褥床罩,烧上一大锅热水,把它们浸泡,然后进行揉搓,再清洗,于是村口外的田埂上,迎着冬阳飘动的那些绣上红牡丹、白海棠的被单罩褥,让萧瑟的田野变得活力而多彩。

夜晚枕着冬阳晒过的被子入眠,温暖的身体就会让人在梦中闻到春日暖阳里三月飘来的花香。

清晨,婆婆爷爷忙碌着一锅清香的豆腐。取秋收的黄豆,热水浸泡一二日,然后在村口的水磨坊磨成白如雪的豆浆,下锅煮沸,点上碱水,先成豆花,再压成豆腐。

在故乡的美食中,豆腐这道菜的制作极为普通和家常,做法特多:油炸、煎烧、黄焖、煮汤……各有特色,也都各是美味。

母亲做的“两面黄”,要算一道上品的好菜——锅中放入少许油,把豆腐切成四方形小块,一块块地放入锅中进行煎炸,待豆腐表皮金黄,再从锅中取出,此时豆腐外酥里嫩,蘸上辣椒面,既可下酒,又可招待客人。特别是当豆腐放置久后,上生霉菌,茸毛状,那样油煎后有一股酸臭味,然而吃起来却带有浓厚的焦香,令人回味无穷,所以故乡人特为其取一名“香豆腐”。

而年夜饭桌上的豆腐,母亲会进行特别地加工,在锅里放上葱、姜、蒜,与特制的红辣酱一起下锅焖炒,待豆腐完全吸收作料的香味后,再勾上欠汁,起锅撒上事先切碎的葱叶,那黄中有红、白中带绿的豆腐,集色香味一体,赛过人间多少的美味。婆婆爷爷年岁大了,最喜欢年夜饭里母亲做的这道菜,因为少了油炸的酥脆,吃起来绵软适口,爽滑易于下咽。

团年的日子在腊月二十三日开始。蓉城人称这一天为“小年”,意为这是年的开始。

故乡的风俗,便在这一天打扫灶房,清理厨具,除去积在灶台上一年的油渍。父亲会早早地扎了扫帚,缚在竹竿上,然后戴上草帽,扫尽房顶上的蛛网杂质。有时候父亲一边打扫一边嘀咕:“光脑壳打扬尘——莫望。”

这一天,乡下人俗称为“祭灶”。意为送灶神上天,以言主人好事。晚饭毕,父亲洗净锅碗,清理灶台,其上放一盘豆腐,一碟花生,母亲排香烧纸,言语中带着虔诚和恳切。

人们对于灶的祭祀,来源于遥远的古代。灶为五祀之一,《论衡.祭意》:“五祀报门、户、井、灶、室中溜之功。门、户,人所出入,井、灶,人所欲食,中溜,人所托处,五者功钧,故俱祀之。”

灶为烟火的来源,是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的见证。灶台,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它并不仅仅是锅碗瓢盆的组合体,它是生命活动的象征。有了灶,乡村便有了炊烟,游子的旅途便有了停留,生命也便有了据点。

所以灶台在,炊烟便在,父母就在,家就在,故乡就在……

除夕前的祭祀活动,是祖辈们久传下来的习俗。

岁末的家祭,是一件严肃而认真的事,大户人家,排场与讲究令人咋舌。曾读《红楼梦》中除夕夜荣府祭祀之礼,儿孙昭穆排班立定,祭拜时阶上阶下,“花轩锦簇,塞的无一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普通百姓之家,摆不起锦帐绣幕的排场,听不见环佩靴履之声,但礼数可谓周到。常记儿时爷爷在除夕前带着全家老小,进行家祭的事来——

于祖先坟头,摆上祭品,鸡鸭鱼肉是一定是不会少的。燃香前,于坟外点上一叠纸,先谢土地神之恩:以厚德而养育万物。次祀先祖,点上蜡,再焚香,然后各燃一把纸钱,儿孙跪拜,以乞各自愿望得以实现。炮竹声在山坡响起来,似乎能让逝去的灵魂得到安慰。

消失的生命,在时间的长河里会被人们遗忘,但在至亲的心里,那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痛。怀念祖先,记住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也就留下了自己的根,这恐怕是年末家祭的意义所在罢。

春节的热烈,由一阵阵鞭炮声拉开序幕。想起这样美好的日子,便会记起王安石的诗,孩子三岁时就朗朗上口:“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没有鞭炮声响的春节,会让这个节日过得寡淡无味。孩子们喜欢玩一种小炮,如筷子头大小,烧一根香带上,点燃,抛出,“啪”一声炸响,就有一种兴奋的感觉。

有时候调皮,取小炮置入淤泥中,砰然炸开,泥里便会有一个茶杯大小的洞。也有炸得慢的,久待不响,便双手捂住耳朵,轻手蹑脚靠近,正低头看时,突然炸响,于是浑身满脸皆是泥土,引得一群孩子哈哈大笑。

至于春联与门神,多数由大人张罗,年集中买回的年画,一定要大红大紫,方求得来年日子的红红红火火。

旧年归家,父亲买来红纸,寻了多年未用的毛笔,非要我写下几幅春联。于是全家人忙碌,去旧符,裁纸研墨,刷上浆糊,便挥笔写下: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天地能增加岁月,人却不能增长年寿,只是在冬尽春来之际,寄托一片希望,送上一句祝福,留下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故在寒夜里,常常怀念儿时山村爆竹之声的热烈,犹记得全家老小团聚举杯庆祝的温暖。静思不眠,推窗而望,犹见小院梅花依依,幽兰吐香,蓉城之夜竟有一轮新月预示着春的将归,万象欲新。

在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里,执笔写下经历过美好的童年、少年,抚平青春的伤痛与遗憾。红尘往事中,不敢奢谈岁月如何静好,不敢乞求富贵年华与锦衣玉食。

只想静静地守着这一片冰心,等待春的来临,寻着迎春的梅,踏上归家的路……

2020年12月30日深夜于金犀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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