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寄故人书》楚晚宁。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予少尝历足山川，至于蜀地，遇丈人负戴于猿道，缓缓而行，其子从之。及憩于垤，问小子日：若持解天之力，而观浩浩苍生，或践于道，或举于肩，何也？夫人闻之，所谓甘露洒心，犹是也。闻《地藏》有云：一念超生，渡人自渡。予身在下流，才识驽浅，尚未通大道之妙。然不知渡人，何以渡己？既见生民之苦，安能玄台趺坐，闭目升天？仙人有寿，安知之忧。予独生三尺微命，上无高堂之尊，下无妻子之虑，后顾形影，孑然终身，微家业之成，但以成身美己，则未若徇天下也。岂能金门玉食，徒贪苟安？惟遵本意而就人世，故效三祖之大质，犹以天下为己任，然后可以立心。虽万死，弗敢辞也。

        余师别怀罪四十寒暑，未相称以师，命恩宿顾之重，悉以偿还。时无所趋，本欲怀才济世；遂取玉衡为号，乃往青州，至临沂，访儒风门，受命为卿。久之察道不同，故谢任而辞，投附于死生之巅，居一僻所，手植红莲。虽明性有异，薛公兼怀大义，而有载物之厚，遽相交善。以其子蒙，其侄燃，并一拾孤明净，皆性赋天高，时有仁善之心，使为门徒，冬练三九，夏习三伏，讲聚教习之勤，俱在不言。是欲尽所学，授成人之方，传济世之道。蒙性矜傲，难屈人下，而以善而为百利先。昧心如明镜，款款之姿，攻伐质浅而药道通达，亦以悬壶为务。时燃虽幼遭不幸，而心及万物，其后一年已固灵核，实为天纵奇才。总角心性，常有嬉笑怒骂，失逾则以严责。今既言及此，感怀深重，以为物是人非。故人何在？海阔山遥。

        惟兵戈起蜀中，剑之西向，星影动摇，罄南山之竹，决东海之波。予敢倾其力，蜀山之搏为挽沧澜，无能为也矣，而至于今。欲问青天，则霏雨不答，欲穷地落，则丘草不生。事罢惘然，自度其坎坷，皆如石火梦身。盖燃多暴虐，使民不聊生。虽为师者，而教束不严，立身不正，关慰不至，徒为人师而拘乎小节，持矜骨而忘效春风。故造此罪业，究予之过也，亦难脱史家罪笔。粗浅至此，实有恨愧于心，空其誉而不识筹谋，何德自负长老之名。

        尝立志于济世，高赋慷慨之歌，彼齐万人相和，终大梦也。身如无蒂之萍，寄世蚍蜉，梦中不自知，安知其为梦也。犹醉者不自知，安知其大醉耶？既燃受毒蛊而未觉，薛门蒙难，儒风漂血，速致山河巅覆。身非木石，焉能无感？痛其肝肠寸断，哀其心若灰死。雨及庭阶，每适土蚓偃蹇，怆然而恸之；晚来风急，凡体不堪衾寒，长梦高呼起，忽至涕下，竟戚戚不知所言，斯已矣！

        八苦有言：生苦，囹圄之幽；老苦，白发之哀；病苦，四体之衰；死苦，轮回之灭；外乎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两生巅错，长恨是尔，又迫于悲怀，终不可以身代之。夫诸恶相心生，殆沦于此，不能全风节。分就大义而未从者，或为私情，不忍弃其于世，或竭鄙力，乞收覆水舟木。以黄泉之清，净身之尘埃，斯亦远胜悒郁残生。

        夫天地之间，不知大道无言，使高山深谷，沧海桑田。虽欲竭鄙怀，素履之苦往，此生难出，亦可知之，而欲往何处斟酌？言辞不及意，慎笔寥寥。终怅然无所适，赋以短诗，聊慰君心：

        青山未涉尘边老，秋风懒拨故人琴。

        浊世捣作杯中泥，遥向沧海寄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