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精灵小小说】第十九具尸体

第十九具尸体

文：红精灵

从虎口脱身，又从狼爪下逃生，仓皇窜逃的我顾不上看脚下的路。不大的山中到处都是怪石嶙峋的山洞，杂草丛生。荒不见人的的夜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刺啦啦的草丛，偶尔会窜出一两只活着的生物，我什么都顾不上。在平原长大的我，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山，此时我除了逃命，还是逃命，从小连一只老鼠都害怕的我，像是一只发疯的猛兽，沿着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脚下是什么地方，也顾不上看天上微弱的星光。再美好的夜晚，也抵不过此时的惊魂。两旁的草丛伸出各种不一样的手掌，时不时在我脸上，身上来回的抽打，眼泪此时是最最无用的，也是多余的。在这夜深人静的山路上，没有时间担心自己的身世命运，唯一担心的怕逃不出去。担心自己在没有逃出去之前，就被自己打败，没有征兆的倒下去。

这一段路更难走了，别说是跑，连走都很费劲，脚下的荒草长过膝盖，每一脚下去都不知道会踩着什么，有一两次一脚下去，软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有时候踩下去是一个坑，稍微不小心就会摔下去，脸上不知道被划了多少口子，血干了又流，流了接着又被划破。手上到处都是口子，穿越荆棘的时候，手就是一把逃生的刀子。还有多远才能逃出去，我不知道，也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

知道自己唯一活着的感觉，就是还能听到虫鸣。它们时不时提醒我，这美好的人间，还有许多我放不下的事物，阳光，小鸟，会呼吸的植物，这爱不够的东西，我舍不得一一放弃。此时若是能出来一个女鬼，我也必定会和她谈情说爱，东拉西扯，告诉她有关于美好的一切东西。但此时，除了逃命，我什么都顾不得去多想，地狱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穿过了一大片灌木丛，前边依稀有光亮，微微若若像是绝望中的一点火苗，让我在绝望中看到希望，仿佛看到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给我打水洗脸，叫我孩子。然后给我做一大桌美味佳肴，填饱我的肚子。想到这里，我脚下也有了力气，向着有光的地方，我跌跌撞撞奔过去。光亮指引着我，我走它也走，我动它也动。在它的指引下，我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我期盼的茅草屋，更没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更没有美味佳肴。

在这个稍微高一点点山坡上，稀稀拉拉长着许多我不认识的树木，奇怪的是这里放着很多坛子，比起老家的腌菜坛子要大不少。好奇害死人，我竟然，竟然不由自主走上前，拿掉其中一个盖在坛子上的碗，心里还一阵窃喜，我以为我找到了坛子里的美味。我慢慢的把手伸进去，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却没有摸到我心中的美食。先是摸到硬邦邦的，像是棍子，再接着摸，再接着摸，直到摸到一个圆形的，我缓缓的从坛子中拿出来。这是什么美食，是一个人的骷髅。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看着我，仿佛在责备我打扰了他的清净。

我不死心的打开了其余的坛子，无一例外，都是人体骨骼。我忽然想起来，在老家的时候，我听人说有些地方，人死之后先是装棺材里埋下去，过几年在取出来，把尸骨装在坛子里。稍事休息了一下，我把他们一一放好，封坛子的盖子，我一一盖上去。我仔细数了数，大大小小的坛子，有十八个，有的远有的近，有的一个挨着一个放着，像是情侣。最远的一个，小小的，通过抚摸我感觉大概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有一个像是十来岁，还有几个分辨不清楚年纪。有的坛子前有一个牌子，夜色深沉，也看不出写的什么字。

靠在一个比较大的坛子旁边，我在想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是男是女，这会要是能有人张口说话，那该多好，在这空无一人的山上，也是奇遇。想着想着，仿佛听到有人在哭泣，首先发出声的是一个孩子，说他六岁，说他死于一场车祸，死的时候手里正举着纸飞机。接着是一个少女，说她爱上一个少年，而少年的母亲死活不同意，她跳崖的时候，芳龄十七。接着是一个老婆婆，声音沙哑，哭声凄凉，她说她一生悲凉，先是丈夫被抓了壮丁，接着是儿子惨死，她不遗余力养活大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孩子们福薄命浅，都先她而去，她死的时候身边没人，死后三十一天，才被安置在此。

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着，仿佛是多少年没见的老邻居。旁边有人喊麻五，三缺一，接着有人说田里的庄稼，说村中的奇闻趣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三寡妇，嫁一次男人就死一次，是命里的克星，是庄稼人眼里的避之不及的瘟神。说着说着，一个女人尖声叫我，新来的大妹子，麻烦你把我往中间移移，这些不嫌事多的人，我非要出出气。别，别，一个浑厚的中音突然跳出来，千万别，你来了我就再也不得好处。有三两个打趣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是怕贾凤兰的三板斧。他们嘻嘻哈哈的说笑着，我此时已经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我和他们打哈哈，说话，告诉他们我如何从豫南平原来到这里，如何被拐卖，被吊打，在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如何活下去。告诉他们我如何和狼决斗，如何上高爬低，如何在不明境况的山里狂奔，如何依靠两个馒头支撑三天两夜，如何在微光的指引下来到这里，说着说着，我竟然笑了起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点也不感到伤悲，委屈。没有多久，我就和他们融为一体。

我把他们一个个擦拭干净，摆放整齐，征询他们的意见，拼命想记住他们的名字。我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他们忽然一起缄口不言，再也不肯说出一个字。罢了！我拍拍身上的灰尘，在第十八个后面，我盘膝打坐，让自己成为这里第十九具尸体。

一股山风吹过，我沉沉的睡了过去！（213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