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01
汉水初见。
她不过十岁年纪，一船家贫女。
父亲被射杀在身旁，她独自一人坐在舟中垂泪，楚楚可怜。
他身负重伤，逃难于此，暗憾年少夭折，食不下咽。
她看着对面孱弱的清秀少年，细心温暖地端起了喂他的汤碗。
临别时，她对他说：“小相公，千万要记得天天吃饱饭。”他眼泪便夺眶而出了，这些年，除了母亲，还从未有人如此这般真诚热切地关怀过自己。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此去经年，再见不知何期。但对于少年而言，汉水初见，足够他念念不忘。
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么？
十年后，光明顶上。
几番招架，他终于从她变化的容颜上识出了曾经熟悉的眉眼，微怔了怔。
她师命难违，趁上破绽，一把利剑刺进他的胸膛。
这一剑，便是宿命。
兜兜转转，渐行渐远。
他是明教教主，行侠尚义，匡扶天下，佳人在怀。
她背负师仇，裹挟于暗昧之间，就连他们的婚约都被葬送于手。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最终，她孑然一身，心如死灰，灭绝于世。他来找她相助，她冷笑道，当年我们也曾有过婚约。
他说，问心无愧。
她却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是啊，倘若问心有愧呢？
可我们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不是吗？
十年前，那个汉水河畔的小姑娘对一个少年说，我叫周芷若。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杂杜衡与芳芷；沅有芷兮澧有兰。
02
风陵渡口。
十六岁的她，慕名去看神雕大侠，追得太急，跌倒在地，疼得哭泣。
突然，耳边传来了温和的声音：“妮子，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她当即如孩童般破涕为笑。
他赠与她三枚金针，说：“一针一诺，见针如面。你若不能亲自会我，托人持针传命，我也必为你兑现。”
第一枚针，她换下了他多年傍身的面具——刚毅而沧桑的脸庞，不禁让青涩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二枚针，她邀他在十二月二十四日襄阳一见，十六岁生辰，她想要他的见证。
他当然要来，只是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郭二姑娘，怎么也不会变成那个白衣素然的女子。
他给她的三件生辰礼物，于国于民都是福音，但于她而言，最爱的莫过于那一刻如梦如幻的漫天花雨。
十六岁那年的烟花，盛大而绚烂。只是独不知，那却是她今生对爱情最后的憧憬和回忆。
十六岁那年，她遇到的那个心目中的大英雄，却已足足等了另一个女人刚好十六年。
第三枚针，她令他说，无论见不见得到小龙女，都要好好活着，不准自寻短见。
但是，绝情谷的纵身一跃，她才终于明白，烟花绚烂过后便是苍凉。即使他曾为她点亮一夜星空，又如何，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
这是宿命吗？
她想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想清楚，也许真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所以，她在峨眉出了家，给自己的爱徒起名“风陵”，把一生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个法号上。
她看透了吗？
如果真的看透了，也就不会这么煎熬自己吧——
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
我走过海时，海不说话
小毛驴滴滴答答，倚天剑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
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实
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03
江南桃花坞。
她是声名远扬京城的锋芒才女。
咦？有人在唤她的名讳，蓦然回首，灯火阑珊。
只见他迎光而立，华袍长衫，眉目温润。
桃花妖娆，相视一笑。
前尘芳华，相见恨晚，竟是梦中故人。
原来她是写《选梦词》的沈宛。
原来他是著《饮水词》的纳兰容若。
以词传情，是最熟悉的陌生，也是最陌生的熟悉。
雨一直下，心也滴滴答答。
他陪她抚琴，她陪他下棋。
他为她写词，她为他研墨。
日子看上去真好啊。
可他真的爱他么？
如果真的爱，那他旁若无人的沉思和怔怔发呆，又是为何？
如果不爱，那两人午夜梦回的痴缠又该如何解释？
深夜里，寂静无声，他神情寂寥的沉默，黯然伤神的嗟唉，终于让她明白，他思念的却是另一个人，与她无比相仿的人。
他叹道，已经三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她。
她心想，是啊，谁让多情总是刻骨铭心呢。于我而言，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于是，她还是随他回了京城，尽管因是汉籍，没有名分，她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她的心终归还是寂寞的。
即使他记得她最爱吃的菜。
即使她生病时，他夜不能寐。
即使他每天仍旧会念诗给她听。
可这又能如何，他终究不爱她。
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给不了她爱情。
所以，她不辞而别，回到了江南故土。
半年后，纳兰容若病逝京城，本已是云烟往事，但梦醒时分，她仍然会感到阵阵心痛，渗入骨髓的痛。
江南，还是那个烟雨蒙蒙的江南。
只是桃花坞，再也不会如前那般盛开。
梦里，桃花烂漫，馨香四溢，他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沈姑娘，你也来赏桃花？
04
汉水河畔，若是周芷若没有遇见那个十二岁的少年该多好。
风陵渡口，若是郭襄没有遇见那个带着面具的神雕大侠该多好。
桃花坞下，若是沈宛没有应声回头遇见那一抹笑容该多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不如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