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时候，家乡年年有大雪。

每到下雪时，村庄的夜便不再如往常一般的静。因为每到这时，村里的老人便相继离去。哀乐四起，要闹上整整三夜。很小的时候，常跟着大人们去办法事的场地里瞧个热闹，守上大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压根不懂得人死后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看着大家都埋着头进进出出忙活着，法师坐在灵堂中，口中念念有词。

再长大一些，记得村里有个老大爷尚未入殓，因为好奇，便跑去趴在他家窗户上，隔着窗看到老人全身着黑色，躺在竹床上……望着眼前漆黑的一团，咯噔了一下。后来总想抹去这段记忆，但是还是不断想起来，再后来已经渐渐可以不去想，直到最近一次主动忆起，幸好已不再那般害怕。那应该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此后再也不敢靠近办丧事的地方。就连以后去上中学的路上，总会经过的一个十字路口，路口靠老桥边终年累月停放着棺材铺放置的几口棺材，每天上下学骑自行车都是嗖嗖的冲过去，头一点都不敢偏，生怕余光瞥见那几个黑影，心有余悸。

其实小时候胆量还行。小学五六年级，爸妈在外婆家的县城打工，正值放暑假便也跟着去了，等到要开学了得自己回来。妈妈把我送上车嘱咐了几句不要下错站，便转身走了。半截路是外婆家的路，忘不了，但是有大半截是两个小时车程，根本记不清。在一个中转站车坏了便跟随人潮下车了。下来走了两个小时才知道离家还老远。一个人在大山间弯弯绕绕的马路上走着，幸好途中有个大爷在劳作，上前询路，遂帮忙拦了个车。盛夏之夜，天黑的晚，终于在傍晚七点平安回到家。

那会电视上正热播着周杰版少年包青天。看到有个叫小艾的女子在树下自溢的画面便不敢直视，但是又很想知道故事情节，便捂着自己的双眼从指缝中“偷窥”。悬疑剧总会死人，法医只管解剖，主角只管破案，对受害者家属无外乎一句“节哀顺变”。观剧时对惊悚恐怖画面的极度恐惧已经大过每一个案子习以为常的死的本身。仿佛死并不可怕，死的时间、方式、地点、缘由才是关键。

再后来去外地读书，没有被第一时间告知爷爷病危。一个月后，八十九岁的爷爷，没能挺过来……记忆中只有一两次的爷爷得感冒打吊瓶。而这一次来得太突然，从发病到辞世，仅仅一个月，死神急匆匆的脚步谁也拦不住……

从班主任处得知噩耗，感觉并不十分强烈，只是怔怔的有点突然，因为毫无征兆。直到从学校回到家，看到灵柩真真切切地停在堂屋，一时间便没了主意，蹲下来靠着棺坐在地上，没有害怕，只是努力想将躺在那里面的爷爷与记忆中和爷爷说着话的样子衔接起来，想着想着便伤心不止，从此再也听不见看不见我那可亲可爱的爷爷…

缺席爷爷在世之际最后的那一个月，成了我前半生最大的遗憾。尽管数十年来常常会在梦里相见。仍不得劲。

夏天，爷爷的身影在屋前的田野间转悠着，锄锄地种种小菜；冬天，天空放晴的时候，爷爷便搬把椅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翻着那几本看过无数次书页早已泛黄的老书。雨雪天里，没有灯，只有小火堆，火光映着脸颊，暖暖的，搬个小木板凳子，坐在火堆旁听爷爷讲各种典故。这应该是属于我的童年最早也是唯一的绘本时间。“ 孙悟空，伍子胥，朱买臣 ……” 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上学了给爷爷分享学校见闻，曾把上课犯瞌睡的事说给爷爷听，爷爷便给我背了一首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还边说着笑着一句句解释

平日里爷爷遇到不认识的字，便会等我放学回家，再后来上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便会等到学校放月假。爷爷事先把字的结构记下，然后用木棍子在泥地上写下来。爷爷那一辈上的幼学（幼儿园）没有拼音。所以我用同音字代替拼音教爷爷读音。讲故事和认字是爷爷和我的独家记忆，尽管已时隔二十年，仍历历在目。只是万万没想到我们爷孙缘缘尽在中学时代。只怪我没有早点意识到时间早已从指缝中溜走，没有好好珍惜在旧时光。我都高中毕业了，早就长大了，爷爷自然是会老去的啊！

犹记得当时问爷爷：为什么二爷，还有很多老人都是在下雪的时候离世？已经忘了当时听到的回复，也再也找不回那个回复……（二爷是爷爷的兄弟，爷爷排第五，村里人都称爷爷：五爹，因为爷爷当时已经是村里最老的老人，爷爷有六兄弟，老六在年轻时被抓去当兵，从此杳无音信）。

现如今的家乡，已经不下大雪了。那时村里的老人，也几乎不在了。当下村子里的人 ，亦越来越少。

曾幻想着宇宙中有另一个世界或者空间。所有告别了的人不过是以另一外一种形式存在。那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告慰自己，以此减轻自处时对爷爷无尽的思念。想象在那个世界里，爷爷并不孤单，会遇到那我从未谋面的奶奶，没有病痛，生活在一个幸福和谐的小家中。

毕业后来到深圳这座源起于40年前的小渔村，如今摇身一变的现代都市，车水马龙过于繁杂、热闹，以至很久都没有再想起爷爷，爷爷也没有再来过我的梦里，许是被我没心没肺的将遗憾忘却了。或许只有安静的时候才有思念，思考的余地。

这些年，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不好的事：三个同学因为疾病离开人世，突然得难以置信；几个同学的家人癌症晚期；表妹身体不适去检查突然就被查出尿毒症…..

小时候总以为只有老了的人才会，慢慢的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悄然离去。却不知从何时起，死神离得越来越近，人们稍不留神，就会被无情地带走。上一秒活蹦乱跳的小孩，下一秒就被坠落物砸中瞬间没了；过马路等红绿灯时停在安全岛被突然失控的汽车撞飞；好端端熬着夜的程序员突然就倒地长眠……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要怎么去面对那些未知的事物？活着的人又将怎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