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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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听到我离婚的消息，父亲暴跳如雷，不断地爆粗口：“婊子养的……”如此粗俗，毁了我的三观。真后悔告诉他真相。
一直以来，我是父亲的骄傲。从小到大，我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各种竞赛、考试，对我而言，就像是玩儿。我上名牌大学，学热门专业，在世界五百强企业内，做着体面工作，拿着同龄人无法企及的薪水。七年前，初恋成了老公，我们结束了十年相识、三年恋爱长跑。
在亲戚朋友面前，父亲的头总是昂得高高地，向他们炫耀我的时候，总是欢声笑语，唾沫四溅。
前夫刘旭也不差，逢年过节，他都给父亲发大大的红包，投其所好，送他撑得起面子的烟酒。那些年，父亲，走路带风，说话高声大语。邻居形容他牛逼得像螃蟹，走路都是横的。
我的姐姐和妹妹都没有上过大学。她们成绩不好，但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她们每年挣的钱并不比我少多少。但是，在父亲的眼里，黯淡无光的她们，好像只是为了衬托我的光芒而存在。
一向风风光光的父亲，开始一蹶不振。他常常呆呆地坐在那里，唉声叹气。
父亲的表现，比离婚给我带来的压力更大。原本，我请了年假，回家散散心，谁知道，父亲让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我忍不住对他吼道：“离婚的是我，不是你！你干嘛天天哭丧着脸，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马上走。”
父亲连忙说：“我不是赶你走。你还有身孕，以后怎么过啊？”说着说着，父亲嚎啕大哭起来。
我彻底无语了。求安慰的应该是我，这下好了，反倒是我去安慰他了。
“放心！我照样活得好好的。闺女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当玩儿。离婚也是玩儿。”求我现在的心理阴影面积，大话说得我不像是良家妇女。
“刘旭那小子，我看走眼了，居然吃碗里看锅里。这么践踏我家姑娘。我要拿刀杀了他。”父亲说着，往厨房走去。他真的要找刀啊？
“爸爸，你干嘛？高铁上禁止带刀哈。”我拉他坐下。他气糊涂了，我被他气疯了。
“呜呜，我想杀了我自己。我真不该让你读那么多书啊，整日追求平等、独立、人权。不读书，就不会离婚。像你姐姐妹妹，活得多好啊。”父亲捶胸顿足，母亲突然离世时，他也没有这么撕心裂肺地哭过。
“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是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人欺负，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我想好了，这次，我跟你去上海。我来照顾你们娘儿俩。谁敢再欺负你们，我这把老骨头搭进去，也要护你们周全。”
父亲说着，就开始收拾行李。他做了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
贰
由于孕期反应特别厉害，一段时间，我吃完了就吐得翻江倒海，加之情绪不稳，我暴瘦了十几斤。
父亲有着严重的大男子主义，母亲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做过任何家务。母亲去世后，他开始吃起了百家饭。
看着我黄皮寡瘦，父亲特别地心疼。父亲是医生，可是，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他下了下厨房APP，对着食谱，变着法子给我做吃的。不久，父亲做厨师的潜力就被完全开发出来了。
父亲总是早晨四点多钟起床，先给我做好了早饭，再做午饭，然后再倒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把午饭送到我的公司。
我才注意到，父亲，他老了好多。头发花白了，脸上的肌肉松弛了，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有些昏花了。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父亲打趣道：“爸爸做的饭这么难吃，都把你吃哭了？”我常常哭笑不得。
父亲总是拿着饭盒，匆匆离去。下午，他还要打扫卫生、洗衣服、准备晚餐。一生讲究体面的大男人，为了我，心甘情愿地在家务活里埋葬了自己。
亲朋好友都劝我把孩子打掉，一时间，我犹豫不决。可是，父亲说，孩子是无辜的，他的骨子里也流着我们程家的血。
父亲的支持，坚定了我做单亲妈妈的立场。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父亲的力量，给了我多大的信心啊。
叁
有一天，到了饭点，爸爸还没出现。我的心隐隐有些不安，赶紧给他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我崩溃地大哭，蹲在洗手间里拼命地拨打他的电话。
良久，电话接通了，父亲支支吾吾，说他忘记给我送饭了，嘱咐我买点吃的，然后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下班回到家，我看见父亲满脸伤痕。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摔的。可是，我感觉不对啊。他的表情躲躲闪闪，眼睛旁边咋一片乌紫呢？
我想起父亲说过要杀了刘旭的话，大吃一惊，问：“爸爸，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和人打架了吧？”
“刘旭那小子，这么不经打，我还没有解气呢！”父亲气哼哼地说。
“什么？什么？你真的和他打架了？他还打你了？！我报警！”我的肺气炸了，疯了似的，去包里找手机。
父亲说不用了，刘旭现在还在医院呢。
原来，中午，父亲给我送饭的时候，看见刘旭的车。父亲冲过去，敲他的车玻璃，刘旭打开车门，刚喊了一声爸爸，父亲就把保温桶向他的头上砸去。
“他不喊我还好，一喊，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父亲说，“谁知道他这么不禁打，一下就晕过去了。”
我又气又急：“爸爸，你真是糊涂了。你犯得着和这样的人计较吗？他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你的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父亲小声说：“醒了，医生说是脑震荡。有个小伙子和他一起，我的眼睛是他打的。”
我找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父亲，说：“你明天去把他的医药费结了。他需要赔偿啥的，给他好了。”
父亲默默地接过卡，委屈得像个孩子：“唉，又给你添堵了。我真该死！我不该打他的头，应该打他的鼻子。”
看着父亲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开玩笑地说：“你啊，劲留着，等他再婚的时候，去砸场子。而且，不要做孤胆英雄，带上我，还有宝宝，一起去。”
明明心里在流血，可是，我还故作轻松。我想告诉父亲，刘旭，早已成了我的过去式。没有他，我也会活得很好。
“闺女，以前，我觉得你离婚不对。离婚多丢人啊，打碎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不然会让人笑掉大牙。现在，我明白了，人，首先要活得有尊严！从今往后，我们父女俩要开开心心地活着。这地球难道会因为离了谁，还不转了？”
这个倔老头终于想通了，我使劲点头，说：“爸爸，你想通了就好。”
肆
我一直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鼓动他出去找工作。毕竟，医生越老越值钱，父亲有执业医师证，六十出头的他，想找个工作易如反掌。
父亲在网上投了简历，有几家医院和大药房很快给父亲面试的机会。父亲听说坐班时间长，不能照顾家的时候，他打消了出去工作的念头，他说目前主要的任务，就是一起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父亲似乎越来越忙了，有时，我下班了，他不在家，说是在小区交了几个朋友，一起遛弯、研究茶道。
父亲一向喜欢交际，用母亲的话说，狐朋狗友特别多。他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当然为他高兴。
儿子出生了，父亲的脸上有了久违的微笑。他嫌保姆做饭太油腻，亲自给我做饭，监督我每天进行力所能及的有氧运动。
在父亲的指导和调理下，我的身体很快恢复。为了尽早挣钱，半年后，我就上班了。
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茶几上还摆着一盘没下完的象棋。
“爸爸，你怎么一个人下起棋来了？”我问，但立刻觉得不对，这里多了一个凳子，一杯茶。
“是刘旭。”父亲平静地说。
“哦！”我也平淡地哦了一声。虽然，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亦舒说：“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就是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
经历了失败的婚姻，我也反省自己，我也有错，工作很忙，我一直很忽略他。
“闺女，有件事，爸爸一直瞒着你。”看着父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惴惴不安。
“什么事？”我问道。
“刘旭得了脑癌。婚外情是骗你的。我也是上次在医院才知道。他不准我告诉你。”父亲握着我的手，继续说，“我骂过他，说既然是夫妻，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更何况，你还怀着孩子。”
我早已哭成了泪人。委屈、心痛、悲伤、痛苦，参杂在一起。这一两年，我的爱欲罢不能。
父亲继续说：“刘旭说他不知道你怀孕了。他还说现在因为孩子，他才坚强地活下去。医生说他活不过半年，可是，现在都一两年了。他现在的病情稳定。”
父亲接着说：“你也不必内疚，这几个月，我也一直陪着他。以前，我对你说和朋友们玩是假，照顾他是真。我知道你还爱着他。你去吧，找他吧。”
我一直假装的坚强，在父亲眼里，早就不堪一击。知女莫如父，父亲，一直用他的呵护，支撑着我一路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