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
妞有自己的名字,写这篇文章时,尽管她已经不可能知道了,但我一直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为她祝福和祈祷着。
八十年代的农村,大字一个不识的夫妻到处都是,妞的父母就是其中一对。村子聚集着几个大姓群体,妞的祖辈是从外迁徙而来,人丁一直单薄,家里也没亲戚可走动。她的父母更是在心里觉得自家会被排挤,把自己包裹起来过日子,不主动和周围的人交往,更不让妞和两个哥哥走进孩子堆儿……
可是孩子的世界哪里有这么多门道,我们都愿意和所有的孩子玩儿,就算争东西吵架,也是转眼便忘记。所以妞一直在我们的童年游戏里欢笑着、蹦跳着、哭闹着……
妞比我小几岁,但大家也常常在一起玩。院坝、上下学的路上、屋后的果林、田埂、山林……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童年的回忆!
妞从小就是鹅蛋脸,双眼皮儿,小巧的嘴唇,细看特别漂亮的小姑娘,但因皮肤黑,加之父母忙农活儿,她的脸似乎没有洗干净过。妞的头发总会点儿乱蓬蓬的,原本瘦长的身型,衣衫却常常不太合体……在一群肤白整洁的孩子中间,总有点儿脏兮兮的样子。但这些,都不妨碍童年的我们和妞一起玩耍。
跳房子,妞是很灵巧的一类,大家都会争着抢着要和她一队。但有时候我们兴头正浓的时候,她就会被父母喊回去,少了主力的那队总是紧张起来。
妞的爸生气打她时,她要是认为自己没错,就会拒不认错。她爸更加生气,抽了根棍子,妞撒腿就跑,过了几道田坎都没追上她。妞竟然一边跑一边回头向她爸招手“来呀来呀……”她爸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妞的家里有一片橘子林,到了秋天,那些被她父母守护起来的橘子,像一盏盏小灯笼,挂满了枝头,看着就让人嘴馋。妞带着我们悄悄从篱笆稀疏的地方钻进去,摘最红的橘子,然后我们一起躲在树下吃。我们一帮小馋鬼都说她家的橘子真甜,妞也开心地笑。
妞上学后,总听不进去老师讲的课,每次考试的分数都离谱地低,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让她不懂就多问哥哥。可是父母又总是给她安排各种农活儿,在当时的我看来,那是超出年龄段的,做了这么多事情,妞的学习时间太少了,精力也不够。
妞慢慢长大,成绩越来越差,她心里升起了自尊心,主动找我们玩儿的时候变得少了,常常看到的是她做农活儿的身影。
提到做农活儿,妞始终是很能干的,这也算给她在一群伙伴面前挽回了一些自信吧!
打猪草、割牛草、捡柴火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她总是独自背回家,大背篓把她的身体压得弯弯的。煮饭做菜,从常常烧糊到很快做好一家人的饭菜,妞也没经历多少时间,只记得那时候我还不会煮稀饭。
放牛,她可以一人放两条,遇到牛乱串,她会用棍子打牛,据说有一次把牛打得发狂,她自己也从一段坡上滚了下去,幸好没有受伤。有一次和一个恶作剧的男孩比试,妞不服输,还让自己的牛和他的牛打架,最后的结局是牛摔得很严重。我们听着总有点儿难以想象那个画面,妞始终是很泼辣的女子。
妞还喜欢看电视,黑白电视机刚在那个乡村普及的时候,记忆里是大大小小的孩子挤在一起看电视,妞可以把每个广告语背下来。后来我家有了彩色电视,等我们姐妹把作业做好了,父母会开电视放儿童剧,孩子们都被吸引过来,妞也来,我们一起都专注在那个小小的屏幕、无限的世界里……
后来,我们姐妹陆续外出读书,与妞交集的日子变得稀少。只是偶尔听说她的消息——
妞小学毕业就回了父母身边干农活儿,原因是成绩太差,哥哥成绩好,家里要专注供哥哥读书。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这种现象很常见,我们姐妹心里一直觉得成绩差不是辍学的理由,为妞的命运叹息过。
妞的身边没有了同年龄段的伙伴,她干农活儿越来越能干,性格还是内向的,皮肤似乎越来越黑。
妞跟着熟人外出打工,进厂,最基础的工人。她得到了很多的自由,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还能用劳动换来肉眼可见的金钱。
妞恋爱了,也是在外打工的辍学少年,家庭条件太差,父母不同意。
妞又恋爱了……那时我们这群玩伴都还正在努力求学,妞能否识人,能否有命运遇到对的人,真为她捏一把汗!
妞有了孩子,结婚了,跟着丈夫呆在外地。后来回家生完孩子,婆家帮着带,夫妻又出去打工。没过多久,丈夫出事去了,双方家庭一起处理完后事,妞带着尚小的孩子和一大笔抚恤金,回了娘家。我们知道了心里总说不出的滋味。
孩子稍大,妞又外出打工。
妞又结婚了,和第二个丈夫有俩孩子,一个婆家带,一个自己在娘家带。为了方便大孩子读书,妞自己掏钱在小镇上买了一套房。
后来,我们得到妞离婚的消息,原因是丈夫家暴。没有任何财产可以分割,孩子一人一个,与婆家从此变成了路人。
多年过去,才听说妞又有了第四个孩子,只是没有再办结婚。三次婚姻,妞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她自己身边抚养着三个。她和丈夫带着最小的四娃,还是常年在外打工。妞没有文化,许是缺爱、没有安全感的,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组建家庭。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总会慢慢长大,只是没人管理教育和读书的事情,实在太可惜。
再后来,妞的小四娃得了白血病,经济压力变得无比大。
妞自己也生病了,疼起来要命,她无法继续打工挣钱,便带着小四娃回家养病,也终于可以和老家的两个孩子经常呆在一起。丈夫却渐渐失去耐性,不回来看她和小四娃也罢了,一直不提供经济支持,有时候良心发现,会转三五百块钱。
妞全靠年老的父母照顾着,可是父母提供不了经济支持。第一任丈夫的抚恤金除了镇上买房,剩余的一点点钱,为了将来和孩子,这些年父母攥在手里不舍得动用。妞和小四娃都得不到持续的更好的治疗,病情只能越来越严重。
妞带着小四娃一起喝了药,一了百了……
我们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妞和小四娃都已经离开了,愕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失望,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心里替她难过和惋惜。她的父亲一直在找男方打官司,直到一个月左右,讨到了说法,妞和小四娃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
童年的玩伴,妞在我们心里一直都是快乐、坚强、单纯的样子。
今天,就让我为你而祈祷!
36岁的生命,并非短短几行字就能够讲述。妞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有着她自己的轨迹和璀璨。我也相信,妞去的那个世界,有更多的鲜花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