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生》·第三章
开学第一天，都是些杂事，选班干、课代表，大扫除，发新书。
前两项已经被老梁简单粗暴的结束了。接下来是大扫除和发新书。
其实每个学期开学都是这么些事，从小学到现在，每个人经历的都不少。但是很奇怪，每次又开学总是拿出自己的兴奋和激动，或许还有作业没做完的紧张，吵吵嚷嚷，不厌其烦的做着。
就像一个人的一天，说白了无非就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周而复始。而世上绝大部分人仍然保持着对每一天的热爱。
因为生活是单调的，有趣的是我们自己。
大扫除进行的很热闹。聊天的，打闹的，耍宝的，真正认真打扫的其实没多少。
嘻嘻哈哈的声音环绕，莫名的，季宁竟然不觉得吵。
这让季宁觉得自己有点善变。
“拖把！哪多余的拖把？”
“班长，抹布不够用！”
“万智鑫，地没扫好，你拖什么地啊！”
“戚辞，放学一起打球啊！”
……
人都是群居动物。季宁也是，所以当郑晴和她新认识的小姐妹方筱筱来找她一起回家的时候，季宁还是挺开心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穿过操场，旁边就是篮球场，不少男生在打球。
“好球！”
一声惊呼，接着是一阵鼓掌声。
下意识转过头，少年人的身形称不上魁梧，在夕阳下挺拔而骄傲。
“戚辞好样的！”一个季宁不认识的男生满头大汗，喘着气冲戚辞比大拇指。
那个男生应该不是六班的，季宁记忆力不错，加上她还特意观察了新班的同学，要是见到过会有印象。
季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几个打篮球男生，有六班的，还有两个别的班的。
戚辞在一群同龄人面前依然很出色，怎么说呢，借两一句矫情点儿的话来说就是“少年站在光里”
夕阳用酒红色的温暖环抱着校园，季宁微微眯眼。
……
人总是会不自觉的逃避那些不好的回忆，而选择美丽而温暖的东西。
软弱逃避，本性如此。
季宁在家门口站了约有三五分钟，门是虚掩着的，季宁从狭窄的门缝里看到客厅里坐着几个人。
季宁法律意义上的父亲母亲，和他们各自的家庭成员。
心沉了沉，暗笑自己的善忘。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的瞬间，收起脸上的笑。 几道视线一下子都投到季宁身上，像可怕的消除剂，清掉了一天的好心情。
“啊，季宁，回来了，来先吃点水果。”沙发左侧坐着的一个女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却没有起身，只是坐着。
季宁看着桌子上包装完好的苹果，挺高档的样子，没动，还是站着。
“季宁，来坐妈妈这。”沙发右侧的蒋丽，也就是季宁的妈妈，招着手，像是很亲密的样子。
季宁没动，盯着桌上的苹果包装，红艳艳的，上面写着红富士。
“蒋丽你别……”左侧的男人开口。季宁的父亲，季和志。
“你们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我还有作业要写。”季宁出声打断，坐到沙发前面的凳子上。跟沙发两侧的人形成了一个三角。
其实他们来的目的都很明显。季宁的抚养问题。
季和志和蒋丽结婚两年，第一年就有了季宁。离婚了。原因无非是热恋过后，各自伪装出来的样子被撕破，吵过，闹过，分开了。留下一个季宁跟着爷爷。
季宁的抚养权在季和志手里。但季宁一直跟着爷爷生活，季志和起先是因为工作，很忙，见季宁的次数很少。后来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更忙了。
季宁印象很深，五岁的一天，季志和带着一个满脸是笑容的女人到爷爷家，女人挺着大大的肚子。爷爷吸着烟，没有说话，招呼着女人坐下。
季和志说“季宁，来，这是新妈妈。”女人就带着一脸羞涩的幸福塞给季宁一个大大的红包，季宁没接，躲到爷爷身后，没有叫妈妈，从那以后也没有再当面喊过爸爸。
爷爷替季宁收了红包，他们走后爷爷吸着烟说“宁宁啊，咱不怕，还有爷爷呢，爷爷陪着咱们宁宁。”
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不久蒋丽也带着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去爷爷家看季宁，季宁同样没收男人给的红包，男人满脸的窘迫。
爷爷又收了红包，在他们走后，用他那干瘦的身体抱着季宁。
“还有爷爷呢，还有爷爷呢。”
回忆戛然而止，季宁看了一眼东面墙上爷爷的遗照，老爷子乐呵呵的笑着。
眼泪猛的涌上来，季宁低下头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把眼泪又憋了回去。
“季宁，你一个人住妈妈是不放心的，以前你是跟着老爷子，现在老爷子走了，我跟你爸他们家也商量过了，你在妈这儿住一阵子，再去你爸那住一阵子，你陈叔叔也同意。”陈叔叔，全名陈建国，蒋丽现在的丈夫。
“是啊，你一个人住，谁也不放心，这样最好，家里人多，多点人也热闹。”季和志边上的女人，李佳梅说。季和志在一旁点头。
“我哪都不去。”季宁说了一句，谁也没看，低着头盯着地毯。
是爷爷生前还嫌弃的那块，原因是这块地毯上有苦瓜样式的花纹。爷爷讨厌吃苦瓜。
气氛因为季宁的一句话而尴尬起来，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季宁，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们住呢，也行，我们给你找个保姆，也不打扰你，就每天给你做个饭，我们有空就多来看看你，”陈叔叔说道，看向季和志“老季，咱两家出钱请一个可靠点的保姆，正好季宁也高二了，学习也紧张了，就当是为了高考冲刺，你看行不？”
“这……也行，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就这么办。”季和志回答。
季宁知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没有阻止他们请保姆的事。季宁知道自己偷偷转学又搬家的已经挺过得分的了。但这是爷爷生前生前希望的，季宁不想让爷爷的希望落空。
原本季宁和爷爷生活在镇子上，季宁上的学校也是镇子上的高中，虽然没有太出格的事情发生，但也实在称不上好学校。
爷爷一直都想让季宁到市里上学，但是季宁不肯，她不想离开爷爷，也不愿意住到父亲或者母亲家里，爷爷拗不过她，也就一直没办这件事。
直到爷爷用一生的积蓄买了这套房子，给了季宁。原本是要一起搬过来的，可是爷爷却不在了。
就像原本你策划的好好的一次旅游，票买好了，喜欢的那个衣服也拿好了，相机和朋友都准备好了，还用心的制定了详细的旅游攻略，满怀着期待，却在登机前告诉你目的地突然有自然灾害了，景点也不开门了，飞机都无法起飞了。再失望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收拾收拾心情，回家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人总不可能为了一次旅行放弃一生的时间。
季宁没有再跟他们多聊，也实在没什么话题可聊。给爷爷上了三炷香。骗他们自己回来的路上吃过了，拒绝了两家的邀请。直到送走所有人。
“季宁，有什么想要的跟妈妈说啊。”
“行，有的话我会说的”
“好好休息，我走了”
“嗯，再见”
关上门，屋里一片安静。季宁把桌子上的苹果包装拆开，对着爷爷的遗照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说“老头子，我给你几个苹果，不准说我晚上吃，没给你洗几个苦瓜放上去不错了。”
要是以前爷爷肯定嫌她晚上吃苹果，说“早上金苹果，中午铜苹果，晚上毒苹果。”然后唠唠叨叨的说一大堆健康饮食的知识，其实呢，他自己就不是个会管理自己的人，每每被季宁找出他藏的糖和一系列小零食的时候，就吹胡子瞪眼的耍赖。
现在，只有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季宁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屋子里太静了，季宁还是听到自己的哭声，一点也不像爷爷所希望的坚强模样，反而脆弱又狼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