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南行记 | 我的伊甸园
我的伊甸园在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傣语称"勐巴拉娜西",意即"理想而神奇的乐土"。"西双"是数词12;"版纳"是平坝;西双版纳就是十二块精巧的山间盆地,如珠似翠,镶嵌在澜沧江下游的丘陵中。
1968年春节刚过,我跟着五十五位志愿去垦殖橡胶园的青年,离开北京去了那里。三天三夜火车、四夜五天汽车,西双版纳到了。出发时北京还是残冬,然而一路南行,春季就被跨了过去。长途旅行的困倦,蓦地被绮丽的亚热带风光惊醒。
让我背井离乡的,是对北京的厌倦。
是年,红WEI兵已然从"WG"小将,转换成捣蛋分子。我用最后一点热情和几位朋友编了一本杂志。尽管这刊物已经从狂热的政治转向了文学;尽管我的小说处女作,还是为第一张大字报叫好的;但还是被当权的某位大人物定为"反动刊物",于是我彻底厌倦了。
尽管、尽管许多年后,杨东平教授过誉它一开“红WEI兵文学”之先河,但当时我感觉到的只有厌倦。
我厌倦了变幻无常的正反派角色;厌倦了满街流言的大字报;厌倦了阴谋与倾轧的政治。那时,我正值风华年少,本该过另一种生活。
于是,19岁上,我来到这异域他乡。
在开始我的故事前,先随我去看看我们新家的环境和风貌吧。
我说过,西双版纳是十二块平坝,我们安家的东风农场、十万亩浩瀚胶林,就座落在其中一个坝子----大勐龙。今天,它以曼飞龙佛塔为千万游客所神往。
南阿河由西南向东北流经大勐龙谷地,最终汇入澜沧江。
傣家曼康寨的一片竹楼散落河边。村头一棵参天古榕,粗壮的枝干向河中伸展,几乎够到了对岸。傣族的能工巧匠,便在这大树的臂膀上凌空架起一座廊桥。
桥头是曼康寨的缅寺,粉墙绿瓦,重檐屋顶像一顶“孔明帽”。几株高大的椰树、棕榈为它遮阳。傣家的缅寺其实就是小学堂,七八岁的男童都要出家当小和尚,修理颇劣、颂经习文三五年,识字懂礼了便可还俗。
沿河的大路在缅寺分出一个叉,新开辟的小路就通往我们的生产队。
农场为了安置我们这首批北京知青,调集了精兵强将组建了一个新队。队长和指导员都是58年下来垦荒的退伍军人。指导员温和如婆婆,笑眯眯地话不多,却把我们这群人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队长是位精干的云南汉子,嘴里总叼着根草棍,如果那是颗雪茄,就很像巴顿将军了。他永远砍刀不离手,“jiba、jiba”不离口,却是闻名农场的垦荒能手!
两排崭新的茅草房----翠绿的竹墙、金黄的草顶,夾着一个篮球场,早已静候多时,此刻迎来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后面的原始森林也将不再寂莫,只待与我们的心志、肌肉及手中刀斧来一番较量。
生产队离国境线不远,那里有一块界牌,正面刻着中国,背面写着缅甸。我生平第一次出国旅行,是在1968年某个周末,进山探险,特意越过界碑放水留念。
这件事受到老队长的警告,再不许我们乱跑。因为境外还盘据着残匪(国民党李弥残部93师,解放战争中败走缅甸落草为寇),他们发出了悬赏,一颗北京知青的人头十万元!也不知真有其事还是老队长编出来吓唬我们的。
不过,有一件事十分确定地令我们不胜其烦。打开收音机,无论中央台还是云南台,都远隔万水千山、吱吱啦啦听不清,唯有对外宣传的广播电台近在咫尺,功率强大,覆盖了所有波段:“境外蒋军弟兄们,现在播报新闻……”
如此这般,必有边防军驻守,我们很快就成了友邻,经常串门。据说,这是一支英雄的连队,从淮海战场一直打到滇南,如今扼守这中缅老泰四国锁钥。连长更是一位传奇人物,整个坝子都流传着他与老虎拼刺刀的故事。在最后一个回合,他蹲身依抢、刺刀指天,老虎扑将过来,呲啦一声,开瞠破肚!(环保人士请忽略此段)
有这样的英雄守护,百姓自可安然。不幸的是,这位连长每立一次战功,就要犯一回错误,跟《亮剑》里的李云龙似的。正负相抵,军阶永远是连长。最近一次错误关乎情事,他爱上一位拉祜族姑娘,姑娘少不更事,不知是羞还是慌,跑到境外亲戚家避风头。殊料连长连夜出境,将那姑娘抢了回来!我听侦察排长讲这段往事时,“压寨夫人”就在一边,怀里抱着一个娃。
哦,侦察排长也有一堆故事,他喜欢穿洗得发白的军装,犹如白衣秀士;但他进缅甸出老挝下泰国,探敌营搞情报,却如潜龙入海。
不过,这些都不是《伊甸园》的重点,容我先卖个关子,以后有机会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