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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深深处

2018-01-22  本文已影响0人  夏小半001
自深深处

陈芳菲抬起头,看死灰色的天空深处,有飞机缓慢飞行着,转眼又被云层吞没。那干瘪、灰暗的云朵,就由此转白、膨胀,虚弱地飘浮。

这让她突然地,没来由地,想起北岛的一句诗。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01.

白色婚车撕扯开骤时腾起的青灰色烟雾,穿过半空中突跳的鞭炮尸身,缓缓停到陈芳菲面前。她保持微笑的神态,明目张胆地呼出一声,准备已久的叹息。

新娘子楚微微的手,朝新郎罗颂的肩膀轻轻一推。白色蕾丝薄纱,遮住她的上半边脸,遮不住她娇嗔而带些许可爱的蛮横。

她对分站在婚车两边的6个伴娘,下达起命令:“快把大衣脱掉!要不可惜我为你们准备的伴娘服了!你们不脱,我可不下车啊!真的,不冷,你们看我穿的。”楚微微抬起右手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轻扬起下巴,最后示意这群闺蜜。

陈芳菲再看一眼楚微微那半张微笑的脸,然后,在罗颂完美身形制造的阴影里,把外套脱掉。其余几个人,互相看看,在周围人群的起哄声里,也陆续脱下厚实的外套。

陆清扬就站在陈芳菲身后,和一众伴郎一起,接过伴娘们的外套。陈芳菲把大衣交在他手里,他接过衣服看女生转回身去,瘦小单薄的双肩裸露在空气里,还有那一截更加纤细的小腿。直看得他的牙齿条件反射般地咬在一起,打了个冷战。

陆清扬掂着手中这衣服的份量,也终于明白,她为何第一个带头脱掉衣服,脱得大义凛然,没有半点犹疑。因为,即使她把这衣服穿着,也不会比现在暖和多少。

陈芳菲和新娘新郎一块儿走红毯,她和一众伴郎伴娘停在红毯两边的位置,和装饰着鲜花的立柱站在一起,看一对新人继续往前,穿过五彩晶莹的泡泡,和绚丽耀眼的舞台灯,停在那一方精心搭建的虚幻的舞台中央。

背后有宾客举着手机,扒拉着陈芳菲的肩膀往前挤,她就势退到人后。陆清扬恰好就站在她对面,看她的脸在众人的激动与热情里垂下去,最后看向舞台的那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塌陷。

婚礼现场年轻人居多,所以高潮一个接着一个。当已经坐到观礼席上去的陈芳菲再次被人拥到台前,和一众伴娘以及许多年轻姑娘“抢”手捧花的时候,陆清扬嘴角带着笑也往前挪了几步。

婚礼司仪说:“今天的手捧花,要换个丢法。”说着,就把捧花散开,“我们,一朵一朵扔!”

陈芳菲看着,随婚礼现场气氛随时变幻脸上表情的连微微,此时正站在舞台边缘,眼角眉梢堆满甜腻的笑意,握着散开的九朵粉色玫瑰,像是手握金箭的爱神丘比特。

人群静下来,众人的喧嚣悬停在礼堂上空,无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连微微手上,俄而又完整无缺地落在陈芳菲身上,她是第一个接到粉色玫瑰的“幸运儿”。

等剩下的玫瑰全都有了归宿,婚礼司仪并没有允许她们,手握着从这场盛大婚礼分来的,这一点幸运,揣着有关幸福的遐想,安静地回到人群中去。她们要被请到台上,参与一个游戏,这才是这手捧花的终极使命。

02.

“完美的生活或完美的爱情是一种假象。”

陈芳菲站在舞台上,甚至比新娘站得还要更靠前一些。她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从舞台上漏下去的残光,扫射的脸,忍不住想起这句,连微微曾在不久前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话。

这句话,像风暴,在陈芳菲脑海里回旋。当主持人把一盘蛋糕举到她眼前,示意她游戏即将开始的时候,她头脑里的那场风暴依旧没有止息。

“我再强调一遍,一定要把盘子里的蛋糕吃干净,按用时多少排出前三名,拿到新人准备的红包!”

陈芳菲听着人们的欢呼和掌声,更加觉得这是一场表演,只不过,现在主角休息,轮到了配角上场。然而陈芳菲这个配角,此时并没有多强的表演欲望。何况是表演狼狈、逗笑,供现场的人们取乐。她跟主持人提出要请在场的某一位来替她把这盘蛋糕吃掉,女里女气的主持人莞尔一笑,笑容里泄露一丝狡黠。

“那你要请谁代替呢?有目标了,还是需要我帮你一把?”

主持人笑着,已经把脸转到伴郎团那边,他尖着嗓子喊:“小伙子们,给你们机会,你们别不珍惜呀!”

果然,伴郎团里已经有人雀跃着,高高举起了手。在起哄声里,没有举手的陆清扬被陈芳菲笃定地指着,几秒钟短暂的犹疑后,他微笑着,缓步走上台。陆清扬站在陈芳菲身边,接过盘子,动作神态都很从容。

这种从容,一直延续到主持人再次开口:“请留步。”他拦住退到一边准备下台去的陈芳菲,“为了公平,你得和他一起参加。你,得喂他!”

在大家的叫好声里,陆清扬冲陈芳菲耸耸肩,一副“弄巧成拙”的表情。陈芳菲倒是无所谓,只要吃蛋糕的不是她,配合一下表演也是可以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一配合就配合成了第一名。

她是亲眼看着,陆清扬三口就把盘子里的蛋糕塞进嘴里,可要她用语言形容,就难了。因为陆清扬快得,根本没等她看清细节。陈芳菲恍惚地觉得,他的嘴像是一个口袋,只轻轻把蛋糕推到他嘴边,稍微一用力,那蛋糕就“吧唧”掉了进去。

当按着倒数的顺序,看到第三名的红包里掉出一分钱,接着就被要求扭动腰肢高歌一曲“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之后,又看到第二名捏着一张写着“酒”字的字条,白着脸被生猛地灌下三杯啤酒,陈芳菲的心开始有些忐忑不安,她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看得饶有趣味的陆清扬,手心冒出虚汗来。

陆清扬就着主持人举到嘴边的话筒,念着从第一名红包里取出的那张金纸上的三个字——“唱一曲”。

话音一落,主持人把陈芳菲往陆清扬身边一推,“大家说,第一名是一起拿的。这个歌儿,是不是也得一起唱!”

起哄和掌声,又带来一次小小的高潮。陈芳菲没想到,自己能为这场婚礼锦上添花到如此地步。

主持人推荐了一众男女对唱的情歌,可陈芳菲接过话筒说的那首,歌名叫做《认真的老去》。婚礼请来的是一个乐队,在此之前除了演奏温馨甜蜜的背景乐,也作为表演嘉宾唱了几首民谣。所以,当主持人有些不确定地问乐队老师,这曲子可以配吗的时候,那个弹吉他的大胡子似乎还带着些兴奋地,把头连着点了好几下。

让陈芳菲有些意外的,是陆清扬。当主持人问他这首歌会不会唱的时候,他淡淡地笑着,轻轻点头,而且一开口,陈芳菲就知道,他和她一样,对这首怎么也算不上热门的歌曲,也是走心的喜欢着。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
到清晨才能入睡
也忘了什么叫做结尾
又有谁在乎呢
凌晨三点的窗前
播放着那段时光
有一个骄傲的少年
隐藏他的青春
不如让我忘了自己
你觉得怎么样呢
在每个向往的地方
释然一个遗憾
躺在我怀里的吉他
好像厌倦了我
重复最熟悉的段落
好像无话可说
这生命正值春光
别装作刀枪不入的模样
别错过年轻的疯狂
时光很匆忙
别错过日落和夕阳
不论在哪里呀
来不及认真的年轻过
就认真的老去
又一次和你擦肩而过
一毫米的距离

03.

陈芳菲站在新房二层的楼梯转角,看着新郎罗颂一边松领带一边上楼。

她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在这个有点萎靡的下午四点整,对方看向她的眼神,被漫长的时光,打磨削减得钝重了许多,却也足以裁开岁月的长河,让她撷取,几经筛漏而遗存的记忆。

五年前,同在英国留学的两个人,因为一曲黄梅调相识。同乡会上,有一位学长唱起“梁祝”。陈芳菲斜倚在沙发一端,被空气里一股长日将尽的倦怠熏得睁不开眼,却被一句唱词打动。

学长唱:“白玉环与蝴蝶坠,蝴蝶本应成双对,岂知你我自做主,无人当它是聘媒。”

“纵然是,无人当它是聘媒,我也要与你,生死两相随。”

对出这下一句唱词的,就是罗颂。或许打动陈芳菲的,不仅是唱词,还有罗颂慵懒婉转,像是身着轻纱斜倚在床的嗓音。那时候,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或许是燃着火焰的,当被那火焰灼痛了半边脸,罗颂回望过去,那回望里有一种流动的情愫被悄然冻住,有一种必然来临的东西在那凝滞的眼波里,迅速沉沦。

陈芳菲回过神,忽觉往事如烟,这烟里流着蜜。只是时间过了太久,蜜有多甜,便也就有多苦涩。

她一边咀嚼着心头,这夹带着苦涩的甜蜜,一边缓步下楼。她走得很慢,像是要从黄昏走到夜晚,像是在跟往事告别。

罗颂在陈芳菲微微侧身要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伸手想要拽住她。可能是因为过于谨慎小心,也可能带着些犹豫不决,他的手只轻轻蹭过她的小臂,便以一种苍白的姿势徒留在空气里。就像他徒留在岁月里的,自以为是的深情。

陆清扬站在楼梯底端,把这几秒钟的擦肩而过完整地看在眼里。罗颂比陈芳菲先发现陆清扬,却比陈芳菲反映慢了一些。他看着陈芳菲挽着陆清扬的手臂,穿过喧嚷的客厅,出了门,才慢慢收回手,慢慢上楼,慢慢从回忆里抽身,回到这同样夹带着苦涩的,甜蜜的现实里。

陆清扬被陈芳菲挽着走到院子里,看女生站在那棵正在开花的九重葛旁边,他抬起头,看将晚的天色,深一处,浅一处地涂抹着天空。

“三年前,罗颂刚回国的那段日子,每天都要找人陪他喝酒。喝醉了,就疯疯癫癫地唱几句黄梅戏。他妈妈是黄梅戏演员,他说他最爱妈妈唱的梁祝。”

“他说,他的祝英台被他扔在了英国。你,是吗?”

陈芳菲点头,挪步往前走了走,走到一小片阴影里。

“我们在一起两年。因为他爸爸不同意而分开。曾经说过的‘生死相随’,如同梦幻泡影,被现实轻轻一吹,就灰飞烟灭了。”

“我上个月回国,在一场同学会上遇见了小时候非常要好的玩伴。她谈起她即将举行的婚礼,说正好少了一个伴娘,问我愿不愿意帮忙。本来我是想要拒绝的,但是听到新郎的名字之后,我便答应下来。”

“我曾经的挣扎因为无望而显得太过哀伤,哀伤到除了等待时间的疗愈而别无他法。如今,在曾经的恋人终于找到所谓的门当户对之后,我用这种方式送上祝福,并正式和往事告别。”

“这曾是我身体里盘踞的最深沉的痛苦,没想到,就那么轻易地对一个陌生人吐露,看来,是这痛苦不够深。”

陆清扬看陈芳菲回过头来冲他微笑,这个刚刚在婚礼上与他合唱一首歌的女生,让他想起华兹华斯的一句诗:“停下来听吧,要不,就轻轻走过。”而此时,他不想走过。

陆清扬走到陈芳菲身边,看着她的眼,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空气里,语气轻淡却清晰地对她说:“或许,我并不是陌生人。”

陈芳菲有几秒短暂地的发愣,随后她脸上绽开了更深的笑意。她抬起头,目光掠过陆清扬的发顶,看深远天空的更深处,在那里,记忆的哀歌,放晴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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