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信用的将死之人》

                       

文/陈丽唯

         

                                      1

王福生是在68岁那年查出患了肝癌的。

经过了两年多反反复复的治疗，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尽管妻子儿子小孙子不断的安慰着他，王福生自己很清楚，年轻时积累下来的抽烟酗酒，现如今在一点一点地腐蚀他的身体；也清楚尽管是华佗在世也没办法拯救他的身体；他还想到，自己活的岁数已经够多了，能够活这么久也算作是赚到了。于是他坚持出了院。

回家住了两个多月，王福生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把儿子王轩唤到床边，跟王轩说，让王轩帮他去找一个人。

王轩问:“谁？”

王福生:“一个叫长冰的姑娘。”

王轩大惑不解，没听过哪个跟父亲来往的人叫长冰的啊，而且还是个姑娘。他从小就畏惧父亲，也不敢当面提出疑窦，只能硬着头皮问:“上哪儿去找？”

王福生喃喃着说:“上哪去找？上哪去找？上哪去……”

王轩第一次看见父亲脸上出现茫然的神情，而且两只黯淡无光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直在不停的转动，这让他想忍俊不禁，但同时也更加想弄清楚一件事——

长冰是谁？

王轩走出房间，碰见了母亲，就问她:“妈，你知道长冰是谁吗？”

母亲嘴里念叨着长冰这个名字念叨了好久，并做思考状。

良久，母亲说:“不知道，从没听过这名，长湫倒是听过。”

王轩无奈:“长湫叔我当然知道啊，我是想知道长冰长冰……”

母亲摇头，“不知道。”

不久，王轩的妻子带着刚从幼儿园接到的儿子回来了，王轩光顾着和孩子玩，一时忘了长冰的事。

到了晚饭过后，王福生又让王轩去房间，王轩才又想起长冰。

王福生说:“你去找你长湫表叔，先代我向他问好，再让他带你去找长冰，就说是我交代的。”

“好。”

王轩很快就拨通了长湫表叔家的电话，问长湫表叔，明天去拜访他合适吗？

答案是完全没问题。

                                    2

长湫是王福生的表弟，两人往来密切，长湫两年前听说王福生得了肝癌还当众哭了好一阵。

如今他听了王福生让王轩带给他的话，表情百感交集。

很久，他说:“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在T县，我老了，身体越来越差了，没办法陪你那么折腾了，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我肯定带你去，可惜啊……这样，我把她地址告诉你，你自己去找她……”

王轩只好按着长湫说的那个地方订了一张机票。

一早出发，下午就到了。

王轩走出飞机场，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头，看见一个大致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搀扶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站在他身后，直钩钩地望着他。

王轩疑惑，他并不认识她们。

“你是王轩吧？”老太太和蔼的问道。

王轩点点头，回问:“你认识我？”

老太太笑了，和善安详，“你长得像福生，当然好认了。哈哈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别人都叫我长冰。”

王轩彻彻底底愣住了，长冰长冰，原来是这样的？他以为是个小姑娘呢。

“长湫昨天就给我打电话了，说福生他儿子要来找我，哦哦，长湫是我的弟弟。”

                                    3

一天后，王轩带着长冰去见了王福生。

当长冰出现在王福生面前时，王轩看见自己的骄傲的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长冰笑着对他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六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冰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守信用，说好一辈子不再见的……对不起对不起……”

“福生啊……你能还记挂着我，我很高兴，六十年真的太快的，我有时候也想起你，但你在我心里，还仍然是个小伙子——刚进门的时候真的是被深深的震撼到了，我们都老咯……”

“冰姐，你能来看我，我实在是很高兴……我也想铁了心一辈子不再见你，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呜呜呜……我就是个将死之人……不守信用的将死之人……”

长冰始终是笑着的，她看着面前的泪人，说:“福生啊，你先走，下回，我们一定在一起。一定一定在一起。”

长冰那个晚上和王福生聊了很久，王福生哭了好久。

第二天长冰就回T县去了，她有自己的孩子、孙子，那个当天在机场陪她的人就是她的二孙女。

两天后凌晨，王福生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