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和灵魂，没有一个在路上

仿佛如期而至的，头痛和昏厥再次袭来，傍晚，踩着雨丝浇过的湿淋淋的小路走回去，一小段路，就已经大汗淋漓。池塘里墨绿的池水荡漾起波纹，一簇一簇的绿叶掩映着，特别美，我不能停下来欣赏，匆匆忙忙望一眼，照成照片却无法体会身临其境的感受，照成照片只是为了留下“到此一游”的纪念，照片其实，除了用来回忆，毫无意义。我不照照片。匆忙中很多却是身不由己。

好几天都没有吃饭的欲望，很饿，却不想吃东西。坐在书桌前面，书桌像我自己一样乱，一样困厄、焦灼，世界凝聚成两个形状，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影子，默然，沉寂。我在我的世界的中心，我在我的世界的边缘，这世界里只是一个我，看太阳一天升起三百六十次，一天落下三百六十次，我没有一朵花可以守候，可以等她绽放，看她凋零，我不是我的世界的王子。最害怕问我前路的打算，天空那样宽阔，而我毫无打算。像漫无目的的雨丝，不知道自己会滴在湖面还是彩虹色的雨伞上。身体和灵魂，没有一个在路上。

这个暑假，没有远游也没有书和电影。十五分钟的距离，八小时的无奈妥协，不快乐，却也没有放弃，大学过去一年后，学会了单纯粗俗的乐观，很苦很艰难的时候，不是逃避进某个逼仄的山口独自啜泣，不是拼命寻找属于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养育着的生命的真理，而是软弱着坚强，一种沉默着的坚强，因为，没有哪里可以倚靠着休憩。

世界软得像朵棉花糖，承受不得重量。

我喜欢东五楼到图书馆的那条路，是梦中金黄大道的模样。傍晚乌云挤压着太阳，路灯早早闪烁起昏黄的光芒，我喜欢这条路，八月里的某一天，微风拂面，宜人的温度。大路两旁站满了大树，有粗壮的梧桐，有挺拔的香樟树，还有我不认识名字的，站成一排，长长的一条，树叶编织头顶上的天空，如果时光静止在这一刻，我站在这里，大路的中央，便再也没有了心愿，我是我世界里的风和雨，花和叶。

我站在路的尽头，回望着我走过的这条金黄大道，我梦中的模样，风把一片黄叶吹落在我身上，我拾起它，是俊俏的模样。树木还在葱茏的时候，它已经衰老，飘飘摇摇地落下，绿色天空里陨落的一颗星星，砸在我的衣领边，多么奇妙的缘分。我望着这条金黄大道，我走着的时候，多么幸福和快乐，如果时光静止多好。我走过了，却没有勇气回头再走一次，八月里的某一天，我只走过这一次，便不会再回头走第二次，它多么美呀，这条金黄大道，我梦中的模样，我却没有勇气再走第二遍，走到另一个尽头，再走回来。因为那一时刻的快乐已经过去了，成为历史的填塞物，它或丰满或逼仄，只能和尽头的我说再见。慢慢地，我们要学会道别。

我想要自己道别的每一个过去，都对我挥手说无憾。这很难，这是愿望。前面还是空白，前面还是茫然，前面还是害怕得打颤，世界却像朵棉花糖，承受不起生命的重量。

细密的雨丝说掉下来就掉下来，一点点晕染我的衣裳，我不想跑，也不想逃，就站在这里，看空气里它的形状，丝线一样密密匝匝地铺满空气，错落地掉在树叶上，刚翻好的土地里。它那样温柔，一不小心就会捏断的柔弱，它那样明亮，能照出世界的模样，无法想象它凝聚的是乌云，那块黑乎乎的一片。我却爱上雨，也爱上乌云。

我爱上风一吹就落掉的东西，衰老的黄叶，凋零的花瓣，还有争不过太阳的乌云，那一大片，却被吹得零散。我喜欢雨，像哭泣，像自由掉落的灵魂。

像撒旦手中晃动的透明毒液，像阿努比斯的长矛顶端没有擦去的血液。

像失重的宇宙里漂浮的垃圾一样热爱自由，像月球永远约不到地球只能年年月月守望一样热爱伦理，守着那一段遥望的距离。距离里没有自由，身体和灵魂，没有一个在路上。一部电影看了两个月，一个月，没读够两本书。一双手牵不起共同旅行的人，一个人，打不开行走的背囊。

一双脚定格在广场中央，深夜，等待凝视圆和缺的月亮。如果月亮和地球相撞，再没有拖曳的力量，便像垃圾一样流浪。

不停歇，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