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与流浪汉
我站立在书架前，一边按照作者的姓名字母顺序整理排列着书架子上的书籍，一边有意无意地回答着那位叫做Ben的男人的那些无头无脑的问话。
Ben坐在摆放着“L-M”作者书籍书架下的一小块靠窗的地板上，赤着脚，从身边的那个破塑料袋子里掏出了一个收音机，一边用右手的手指拧动着收音机上的调节钮，一边语无伦次地唠叨着他的流浪经历:
“……这个小城里的好心人多，他们昨晚让我睡在购物中心办公室外的长走廊里;还有好心人送给了我一双袜子，你看……”
Ben放下了手里的收音机，从那口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掏出了一双新袜子在我的面前晃了晃，脸上堆满了温暖的笑意:
“有人问我为啥不穿袜子和鞋子，我觉得穿上袜子走路太热，不过我会留着这双袜子，等天冷了再穿……”
Ben边说，边小心地将那一双袜子放回到了身边的塑料袋子里。
我点头表示同意: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呢？”
“我从北岛的罗托鲁瓦来，三天前下的轮渡;我要徒步在南岛旅行，明天就步行去布伦海姆城……”
“步行？”
我不禁望向他那长满了老茧的，又黑又脏的双脚，在头脑中勾画着肩上扛着黑色塑料袋的他，行走在国家一号公路旁的样子……
“这里真暖和……”
Ben伸出了黑乎乎的脏手，放在身边的暖气片上烤着，并就势斜靠在身边为读者们准备的沙袋子上。
他停下了谈话，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Sir…”
我轻声呼唤着他;想提醒他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但是转念一想，至少这样的安静要好过他那粗重嗓音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于是将目光调回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图为我所工作的图书馆的一角。图片版权为作者所有。
在我们这个建成不到三年的，崭新而又现代化的公众图书馆里，已经不知接待过多少位像Ben这样的流浪汉了。
其实像Ben这样能够与我们正常对话，并且举止行为还算遵守图书馆规则的流浪汉，还算是可以接受的。
我想起了前不久曾经每日必来图书馆使用免费电脑上网的另一位流浪汉: Jeff。
Jeff有着高高帅帅的外表和一副严肃的面孔，无论走到哪里，他的身后总是拖着一条小毛毯子。
他每天一大早便在图书馆的门外等待着开门;开门后的他总是低着头，目光阴沉而又呆滞地直冲向公众电脑旁抢占一个最好的位置;然后……
“不!不!不……呜……呜……”
Jeff会剧烈地前后晃动起身体，并用双手抱住戴着大耳机的头，痛苦地倒吸着冷气;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一些没有人能够听得懂的话语……
“Sir,你没事儿吧？”
同事Jenny迎着周围的电脑使用者们讶异的目光，走上前去问候道。
Jeff忽然跳起身，脱着身后的毯子冲出了图书馆的自动大门，瘫坐在馆前的大理石地面上，抱着头，边哭边语无伦次地嘟囔着……
我走到他刚使用过的电脑前看了看，那一首他正在收听着的摇滚乐，透过被他丢在电脑旁的耳机愤怒的播放着;我看到脸上图满了各种色彩和奇怪的图案的演唱者们正挥动着手臂，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Jeff的行为似乎不再让我们这些图书管理员们感到惊奇了，不仅如此，我发现Jeff的行为也引起了小城人们的关注;许多善良的居民们也都开始接受了他。
一位居民将他带回了家，让他洗了澡，理去了他长长的胡子和头发，并且换下了他的那身肮脏不堪的衣裳。
于是，再次出现在图书馆里的Jeff，看上去好像比重前更帅了;在他的癫狂没有发作的时候，他的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总是透着一丝深深的哀伤。
我所在的新西兰南岛小城皮克顿。图片版权为作者所有。
不久后，国家福利系统的工作人员来到了小城的图书馆里找到了他。
那位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是来带Jeff“回家”的。
“回家？”同事们围在那位工作人员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是，就是回到政府为心理疾病者设立的福利院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怎会变成这样的呢？”我忍不住问道。
“家庭暴力，他从小就被继父虐待……唉！可怜的Jeff…”
那位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感激地对我们说道:
“谢谢你们和小城里的居民们善待他……”
Jeff离去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图书馆里的警报器大作，小城的警察们迅速联系了馆长Lis，并与她一起进入了图书馆。
打开了图书馆的玻璃自动大门后，一行人在书架后发现了一位躲在那里瑟瑟地发着抖的中年妇女。
原来，这位当天下午从轮渡上下来的妇女被图书馆里安逸和舒适的环境所吸引。加之没有足够的钱支付住宿，于是躲在书架子中的角落里，想在闭馆后呆在馆里过夜。
没曾想在大家离去后，她在馆里行走晃动的身影激发了图书馆的智能警报器，于是……
馆长Lis将她带回了家，提供给了她一张床和一顿晚饭后，又在第二天帮她买好了一张前往南岛奥马鲁;她口中的家人所在地的车票，将吃过了早餐的她送上了大巴。
“不是说新西兰是高福利社会吗？怎么还会有这样多的流浪者呢？”
我不解地问Lis道。
“这些人群如果不移动的话，在当地应该是有食有宿有人照顾着的的;况且如你所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心理疾病的患者，是从福利院里跑出来的……唉！”
Lis，叹了口气，对我解释道。
“呼噜～呼噜～”
一阵嘈杂的呼噜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过身朝着熟睡着的Ben走去，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Sir，请醒醒。在图书馆里睡觉是违反规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