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在外婆将近八十岁的时候,我才确实地知道她的名字。
那年是个暖冬,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年初二那天,我们到外婆家去。到了院门外,只见外公正坐在屋门前低矮的木凳子上,手里捣鼓着些金属零件,见到我们赶紧把东西放下,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在家闲着帮舅舅干点活,外婆在里面呢。我们进屋去,看到外婆正颤颤巍巍地想要扶着床头站起身来,姐姐赶忙上前去扶她,然后慢慢走到屋外。
时隔两年再见外婆,她的精神差了许多,外婆虽然穿着厚棉衣,但看起来依然很单薄,她已经连路都走不利索了,手脚哆哆嗦嗦的。外婆剪了短发,很短的头发。我一时间竟不能把她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起来。她看起来是那么老,那么邋遢,一点都不像外婆。从前的外婆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小妇人,她个子娇小,容貌清秀,一直保持着那副像是没发育好的少女的身材。外婆一直留着披肩长发,每天清早把头发整齐地梳往两边,然后别上发夹,于是它们看起来总是那么服帖,那么一丝不苟。外婆家就像她本人一样干净整洁。
记得每次到外婆家,她总是在忙个不停,打扫屋子,喂鸡,或者在厨房忙碌着,我们要是想帮忙,总会被她赶出去;想让她坐下来跟我们聊天,但总没几分钟她便说要去捡鸡蛋,或者找别的借口走开了。外婆的声音清脆动听,却很少说话。到了吃饭的时候,外婆从不上桌与我们同吃,而是一个人躲在厨房里不愿意出来,她说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她说她吃得慢,爱一个人慢慢吃。小时候不明白,总觉得外婆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所以和姐姐磨着她一起吃,有时候她拗不过,便装了小半碗汤坐到外公身后慢慢喝着,只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的。
如果你就此以为外婆在家里地位低下,那就错了,恰恰相反,外婆简直是外公的掌上明珠。外婆爱吃鱼,外公便每天一大早走很长路到村头小市场去候着,生怕晚了买不到。买回来的鱼啊肉啊都是亲自料理烹饪,做得香喷喷的夹给外婆吃。外婆一辈子没有下厨做过饭,至多只会洗洗菜,烧烧火。种田的事情外公更是不让她插手,生怕她晒着累着。外婆喜欢到城里走走看看,外公便经常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出去玩,来回得两个多小时,通常一早出发,晌午前回家给她做饭,因为外婆不喜欢吃外边的东西。
他们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分开过,从前外公有一次因为工作的事情要到外地去,外婆一个人在家终日以泪洗面,整整哭了五天。后来外公不管去哪里,不管有多晚,当日必定会赶回家。妈妈有时候生病了会跟我抱怨,说爸爸不体贴不照顾她,又说起外婆每次生病的时候,都是外公把药煎好虑了渣,放凉到适合的温度才端给外婆喝,有时候药太苦还得哄着喝,还得准备好糖。妈妈说起这些,语气里满是羡慕,又说外婆一个小个子小脚女人,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做,却嫁得高大英俊的如意郎君,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从前外公总喜欢到村里小卖部去找人坐坐闲聊,就像他每日必做的事情似的,如今外婆老了身体不好,又是不爱热闹的人,于是外公便每天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整日在家陪她解闷了。
“英啊,你想不想吃点橘子?很甜的。”外公手里剥着蜜桔笑着问外婆。
我悄声问姐姐,外婆全名叫什么。姐姐说,外婆姓黄,单名一个莺字。黄莺,就是一种娇小漂亮的鸟儿,唱歌很好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