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了鞋子,想起伊朗和印度的他们
我脱掉了鞋子,一步一步走着,把袜子也脱了。才发现,袜子穿反了。每天早上5:30起床,为了不把他吵醒,没有开灯,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袜子,穿上,开启一天的生活。
光着脚踩在地上,很凉。已经是4月份了,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这个时节还要穿毛衣袜子。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子,已经好久没观察自己的脚了。去年夏天,参加一个朋友的集体婚礼,穿着高跟鞋在户外站了一天,回来后发现左右脚的同一根脚趾甲都有了淤血。前段时间,俩俩自行脱落,长出新的,一点也不疼,现在完全分不出新旧了。人的身体,新陈代谢在悄然发生。我们是否每天都聆听它,感觉它。这份如同茫茫尘世间中那些逝去与新生的生命,也在分分秒秒里发生。
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身体有美丑之分的吗?
我记得。
那是一瞬间的事。就好像耳朵里的一层膜,一下子裂开,什么都清晰,开窍了。只是,这种开窍现在认为不是真的开,是通往那真的开的道路上。
那是小学时候,我第一次对身体有美或丑的认识。
爸爸在剪指甲,他剪完,我也叫他帮我剪。也许小时候他给我剪过无数次,可那一次是怀着深深的意识在感受着他剪的样子,以及我被剪的感觉。他剪得很认真,就像他做其他手艺活一样。他剪了,还要用锉刀把边缘也锉得平整。他一边剪,一边说我的指甲漂亮。也许是因为他这么一说,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美与丑的判断。我把自己的指甲和他的指甲做对比,发现自己的指甲确实挺美。他说,你的指甲长条的,还椭圆,形状好看。
从那之后,我一直觉得,我的身体上,除了眼睛是第一满意的器官,第二是手。以后,自己每次剪指甲这个画面都会浮现。这说起来真的很奇妙。有些东西的意识,从没有到有,那种“突然意识到”是非常特别的,而且会让人挥之不去。
对身体的这些特征,爸爸妈妈也经常会提起,特别是爸爸也给妈妈剪指甲的时候。
爸爸妈妈不是自由恋爱而结婚的,是做媒结合的。那个年代,应该很多人的父母都是这样。他们的感情,有吵架,也有温情。虽然吵架是年幼的我认为是最恐怖,最无助的时刻,可那不多的温情多少也化解了这些恐惧和无助。
对,我爸会给我妈剪指甲,特别是我妈够不着的脚趾甲。
这些,可能我的两个哥哥见得比较少。我在年幼期和父母分离的时间少,相聚得多;长大后变成分离得多,相聚得少。现在看来,年幼期的相处是个非常有质量的底蕴,这个底蕴像个驱动器也在驱动着现在的相处关系。
那个画面是这样的。
当他们不去干活的时候,或者晚上,妈妈感觉需要剪指甲了,她就会说:“帮我剪一下指甲,老是抠到东西,麻烦死了。”
有时候爸爸答应,有时候不答应,看心情。不过,多数会答应,不然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以前爸爸不需要戴老花镜,拿起指甲钳就开始剪。妈妈只要把脚伸过去,躺着,享受这个剪指甲的过程。爸爸会一边剪一边调侃妈妈的脚型,因为有一根脚趾会不听话,长得有些歪。调侃妈妈的同时也会调侃我的——那个小不点的脚长得和你的一模一样。
是的。我的脚长得和我妈的一模一样。
妈妈就会笑个不停,她觉得这是很搞笑的事情,说,是哦,这真的是有遗传,她的真的长得和我的一模一样。
接着,爸爸又继续调侃他家族的脚长得有多整齐,妈妈家族的长得有多么不整齐。妈妈也开始调侃,那你的牙齿呢,不见得像我们家族的整齐.......然后,我们就会笑成一团。
这一点点温情足以驱散那些争吵、生气、冷战带来的疏远和分离,他们俩如果连这个画面都没有了,我想我会是个不快乐的小孩。父母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孩子。这些亲昵的画面,这些温情的场景,真的有非常大的能量,它真的不需要多,只要有,就足以让一个孩子感受到父母之间的爱,以及由这份爱传达给孩子的安全感,幸福感和连接感。就是这么一句话,“我的脚长得很像妈妈的”,足以让我获得一种深深的连接。我感受到自己身上有妈妈的影子,当然也有爸爸的,我是他们亲生的。这是一种归属感,被承认感和传承感。
他们不知道小小的我已经在心里有这样的感觉,当然我那时候也不会这么表达,跟着笑成一团就足够了。我现在依然咀嚼着这些画面,它是那么的有力量,它会伴随我一生。
已经当了爸妈的朋友们啊,多多在你的孩子面前展示亲昵、恩爱吧。他们会记得一辈子的。
对于身体,亲人之间会由此而感觉到连接,陌生人也同样会,甚至是跨种族、跨了半个地球。
去年10月份,我到印度旅行。第一次踏上这个闻名已久的“神奇国度”。我们第一站到达的是濒临印度洋,和斯里兰卡相望的泰米尔纳德邦。由于日晒时间长、常年温度极高,加上海洋性气候,那里的人们肤色会深很多。我们到了很多当地人家里做客,特别是一些农村。如果说香料、艳丽的服饰、瑜伽是印度的标志,那么“赤脚”也算是一个。
印度人喜欢赤脚。在大街上,在家里,很多人都是赤脚走路的。在印度,让我赤脚上厕所确实是一件需要适应的事。
我们有一天去到了南部的一个村子,到达时已经是夜晚,村里的孩子们见了有陌生人(黄种人、白种人),撒腿就跑。他们的打扮多半是穿着短裤,露出长长细细的腿和一双不穿鞋的脚。他们跑得快,也丝毫对满地泥泞、碎石、垃圾的道路没有任何嫌弃,这样的路、环境在他们眼里不存在什么问题。在他们身上,能看到远古人类的狩猎画面。他们是和大地母亲如此亲密地接触着。
到了一户人家里坐下来,正好有一位激励者在给孩子们上儿童班。坐下来之后,身体成为了他们最先关注的东西。
小女孩们见到我仿佛是见到了外星人。她们拉着的手,认真地摸着,感觉着,有时候还捏一下看看质感如何。对于她们来说,我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类,怎么可以长得和她们那么不一样。如果男孩子们够胆,我想他们也想过来摸一下,感觉一下。
她们摸着我,我也摸着她们。我们确实长得太不一样了。我也情不自禁要观察她们的每一个细节。这样的画面可爱极了。仿佛是看见了自己的同类,知道都是人,却因为人的样式如此迥异而觉得世界好神奇。
身体就足以让人与人之间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更何况是里面的那颗心呢?我相信自己的那一颗质量不差。我也相信她们的那一颗也一样。从某个层面来讲,是因为这一颗颗心是一样的,才有了对各自身体、存在的好奇。
赤脚,让身体和世界有这么原始的连接,让这些人们也非常清澈。透过那一双双眼睛,你会发现他们是如此的简单又热情,想和你亲近。这些在发达的、所谓的文明地区却极少能见到。富足、繁荣映衬出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贫瘠和疏离。他们的眼睛像是一味醒药,让人重获这种原始的悸动和感动,如此的单纯又美好。
类似的经历还有一次。那是在伊朗,对我身体惊讶的不是孩子,是一个成年人。
那时我们举行完了婚礼,之后的几天都会有其他的亲戚来访,因为他们都听说先生娶了一位中国姑娘。
有一天,来了一对夫妇。妻子的年纪稍比我大一些。这位女士年纪虽是成年,可我觉得她内在还是孩子,她毫不掩饰对我模样的兴趣和惊讶。我在她眼里也像个外星人。她拿着我的手,细摸着我的指甲,我的皮肤,认真又谨慎,我瞬间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艺术品。然后,她又看我的脸、我的眼睛,完全沉浸在研究一个天外物一样。她不会说英文,她也没说话,只是对我微笑,那眼睛里流露出好大的满足感。我感觉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她这么近距离摸过一个中国女孩的手。这画面让我想起了三毛,她第一次出现在撒哈拉的时候,那里的人们见到她有些撒腿跑,有的也像我遇到过这些人,对她的样子感到惊讶,琢磨着,研究着。最搞笑的是,当她拿出镜子给他们照的时候,他们觉得那是她施了魔法,让他们都变成了两个他们,有些也吓得撒腿就跑。
有趣啊。世界说小,其实也不小的。对于那些每天只生活在一个小小区域的人来说,他们的意识和视野也只是那个小小的区域。他们的生活依然停留在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原始阶段。走进这些地区、这些人,会让我们感受到不同的存在方式。你会意识到,原来人类还有这样的生活模式,原来自己的生活模式并不是非要那样的,我们可以放下很多执着。这也类似一些去偏远山区支教的人。支教,从表面上看是去给予那里的人知识,其实很多人从那些地区回来都认为是那里教育他们。这就衍伸出一个问题了——发达、文明、繁荣......真的就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吗?真的要把原始部落变成现代社会吗?他们的存在是一面镜子,照射出我们自以为是妥当的行为未必是那么妥当。
人类的身体,不管是什么肤色、种族,其实我们的内在构造是一样的。外在样式让我们有了惊讶、有了区别,甚至有时候产生了歧视。当你真的靠近每一个人,透过他们的眼睛,你会发现我们其实都一样。印度的孩子们,伊朗的这位女士,他们都教会了我,对于不同种族的朋友们,把他们当艺术品来欣赏,你会获得很多。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这么做的话,我们的世界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
今天的文章其实是【莺歌书写计划】里的一个题目,今天是这个计划开启的第二天。文章的头一句话就是题目,我本想只写一小段的,谁知牵扯出这么多的回忆来。写作呀,总是在写着写着的时候让人明晰,把人带进回忆,带回过往。它让我想起了爸妈温馨的画面,想起了印度和伊朗,这些地方,这些人,这些事。
这就是写作的美好。愿你们都安好。
-本文完-
夜莺
一只用文字唤醒人们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