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青苔上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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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持续深情的心,才能在世事艰难中,爱得温暖,又苍茫。文|叫我高高
喜欢青苔,细绒绒的,很渺小,又生长得格外细致、认真,一小团或者一大片,探向树林深处的石路缝隙里,或者是簇拥在老树虬根下,安静又蓬勃地生长。
记得,老家屋檐木头椽子露出的土坯房上,到处都是青苔。青苔安静厚墩墩地生长,吸足了雨水,仿佛要把整个房梁压踏。可是一切又都格外自然,没有人去担忧,有一天房子塌了该怎么办。
阳光很好的天儿,母亲会在院子里把沉年的被子拿出来晾晒。被里子虽已经泛黄陈旧,喜鹊牡丹的大红被面却格外喜庆。母亲一边用木棍敲打尘灰,一边隔着栅栏问:大娘,下酱了吗?
爹爹也在长满青苔的草檐下做活计,取来粗劣的长板凳,把磨刀石平铺,放在板凳上。我趔趔趄趄地端去一盆井水,一会在屋檐下跳格子玩,一会儿和姐姐们扔口袋。风总是不听话,把口袋吹到房顶上,我们都望尘莫及。爹爹就放下手里的活,拿了梯子,几下就攀爬上去,一脚踩在厚实的青苔上,然后把口袋举得高高的。
那个时候,被青苔铺满的房顶好高啊!我们都仰着头去观望,等爹爹把口袋扔下来,屋顶依旧安稳妥帖,没有丝毫不稳。
青苔紧紧攫取了屋顶的茅草,密密实实地生长,仿佛它和屋顶,和茅草,和低矮屋顶里生活的人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青苔屋檐下的后院堆满了木头,那些都是做烧柴的朽木,树皮斑驳,层层叠叠。我们总是爬上去,把树皮剥下,再数那圈圈的年轮。树木在深林里生长得样子,我们并不知道,但是它们倒下时却格外安静。
而更讨人欢喜的却是雨后会在这些木柴或者被插进泥土的栅栏里,找到野生的木耳,一小堆一小簇。这样的事情,母亲并不反对,会吩咐我们端了小瓷碗,小心地从根部捋起。如果很幸运,还会有一大瓷盘那么多。
母亲把这些野生的木耳用院子里的井水沥过,个个都枝棱着,仿佛要听一听风吹过青苔的声响。下筷时,挑最肥硕的,入口生脆甘甜,美得我们都喜笑颜开。
父亲说,大地的耳朵,是用来听山河松林里的声响的,你们吃了它,就要替它去听风声,听雨声,听牛畜声,不能一天到晚瞎跑儿,没个感激之心。
那一刻,我仿佛遇见多年前,那个在屋檐下听风,看星光的自己。我们听了父亲的话,仿佛就开了窍。
春里柳黄,风追着布谷鸟喜滋滋地啼叫。我们跟随父亲去田埂里种种子,一抬头儿就听见布谷鸟的啼鸣。那声音清脆悦耳,把湿润的大地显得更加寥廓。
田埂仿佛可以无限地伸向远方,趁着父亲扬起镐头的功夫,偷懒伸开双臂,仿佛自己就是一粒种子,被春风酝酿着,拥抱着,每一个神经连发丝都被浸泡,抚慰。
夏天稻花开,风追着青蛙满稻田奔跑,我们在成熟的花苞里,听到了一阵阵的蛙鸣。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个词呢。只是,多年后,我遇到这首词,看到夏雨山前,空山寂静空蒙,零零星星的星光,点亮酣睡的村庄。那一刻,就仿佛遇见多年前,那个在屋檐下听风,看星光的自己。
秋来青麻熟了,风又跑到麻堆里唱歌。我们就在堆满青麻的院子里,逮蝈蝈。蝈蝈黑而大,一扑就蹦出了掌心。院子里,叔叔伯伯们脱了旧汗衫,露出黝黑的皮肤,在烈日下,在青石上摔打青麻。麻籽黑得发亮,用手一挤,油滋滋的,我们可不管能摔出多少麻籽,只在麻垛里钻来钻去。
冬雪落下,风躲进厚厚的茅草里,青苔的根在屋檐里安稳、簇拥、沉睡。我们也像倦鸟倚在父母的身旁,好梦酣甜。窗外雪簌簌地落下,炭火盆里的火不知何时灭了,窗棂上的霜花,洇湿了一棱的飞雪,青苔下的屋檐,被雪静静覆盖。
青苔上藏雪,屋檐下听风。我总想,那长满青苔的屋檐,多么贫瘠啊。可是,又为何给足了我远足跋涉,奔走他乡的信心呢?我想,那是一种柔软的力量,一种懂得感恩与给予的力量,才让我们拥有一颗持续深情的心,才能在世事艰难中,爱得温暖,又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