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对不起，我不能代你去悲伤（3〜4）
《对不起，我不能代你去悲伤（1〜2）》
（三）
小少爷说他要娶我，为此他还跟镇长大吵一架。
那些天每天他都故意到花园散步，只是为了在路过三小姐的房间时看我一眼。据他的贴身仆人吉姆说，每天早晨小少爷都会起个大早去花园里采摘最新鲜的蔷薇花，然后不声不响放到我的窗前。我把蔷薇花束插进花瓶，娇嫩的花朵上仍然残留着露水的痕迹。丽达戏说，这是哪个多情男子在暗中追求你？
我只得耸肩说我不知道。
“丽娜，”有天晚上吉姆给我从窗外塞给我一封信，留下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又匆匆离去了。我对着信愣了很久，看着上面优美的花体手写我不禁猜测到底是谁给我写信，难道不知道我不识字？
第二天我就看到小少爷站在门口堵住了我出门的路，他看起来格外的憔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绿色双眸也时闪时灭。
“丽娜小姐，”他喊住我，似乎要说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慌乱起来，“那个……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小少爷问候。”
“那个……”小少爷的脸涨的通红。我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赶时间转身就要走。
“信！”他气急败坏的喊，“那个……信……你怎么没有去？”
我不禁大吃一惊。信是小少爷写的！我也早该想到，在这古老的小镇里识字的人本就不多。
“丽娜不识字！”丽达从屋里走出来，她偷听到了一切，“所以也不知道那信上写得什么？不知道小少爷今天来干嘛啊？”
“原来是这样呀……”小少爷背过身喃喃着走远，我刚要走他又跑回来问我，晚上陪他去海边散步可好。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他的那个表情，像小孩子期待糖果一般。
我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海潮时不时冲上沙滩，留下一道白色痕迹，而整个海面上尽是粼粼波光。我们就那样在海滩上走着，时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丽达说，这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也不得不承认遇见小少爷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情。他不同于这附近的其他纨绔子弟，不会到处沾花惹草，而且他会对所有人文质彬彬以礼相待，即使那只是他的下人抑或只是在路边乞讨的老人。他还耐心地教我读书写字，虽然我总是很不配合。
镇长最终让步了，婚礼定在了下个月礼拜天，这期间我可以自由出入镇长的府宅，这下我去花树下的时间就更多了。
人们都说前不久花树下来了一个非常俊美的流浪歌手，声音宛如天籁，这周遭的山河似乎都被他所感染，生发出一种默契来。
我赶紧去问，这年轻人是不是不会说话？
他们答，似乎是没有说过话，他们给年轻人送面包，年轻人一律微笑点头表示答谢。
我又问，年轻人看起来多少岁模样？
几乎所有人都答，十八岁吧，再也不能更大些了。
听到这里我还是稍稍泄了一口气，若真的是十年前那个年轻人又为何会还是十八岁光景？
那一个月我四处打听年轻人的消息，有人说他已经离开了，有人说他在某个旅馆住下了，可是我终究没有见过他本人。
有人私下里提醒我说，我在成婚前天天跑出去找一个四处流浪的年轻人，这样让小少爷如何？我也自知不妥，少爷也并未提及此事。婚礼的日期日渐接近，我开始打点自己准备跟小少爷成婚。
周六的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东西，直到天边的第一缕霞光爬上素白的窗台。我知道，我的人生终将翻来新篇章，我已经打算忘了那个少年的事了，我不想让这些过往束缚我好好享受当下。
丽达陪着我，缓缓走进山顶的石头教堂，我小心翼翼得踩着红毯，小心翼翼地提着婚纱，真怕一不留神就把这场婚礼给破坏了，至少可能会不那么完美。我反复得问着丽达，今天我美吗？
丽达只得无奈地反复告诉我，美美美，今天你最美了。
我定不下心，又反复问道，他来了吗？
丽达摇摇头一把我拉到座位上坐下，安慰我说，放轻松放轻松，你的丈夫很快就会来了，要耐心啊。
可是意外，还是率先来临了。
一群年轻人抬着他的尸体走进了教堂，洁白的布上鲜血开出的花朵那么刺眼。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看啊，就是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说过要娶我，要陪我走过漫长一生，要陪我在深夜爬上屋顶看星星，要陪我在秋日的林荫大道散步。现在他就在这里，这是我的丈夫，我最爱的人！
现在，他躺下了，睡去了，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永远闭了起来。
我没有哭。
我走到神父身边轻轻说了一句，“婚礼照常进行！”
神父吓坏了，在场的人都吓坏了。这就意味着我从此成为一个寡妇，不得再嫁。
我缓缓摇了摇头：“婚礼还是要继续的，你知道吗？这个年轻人是我的丈夫，他承诺要陪我走过漫长一生。我不能丢下他啊！”
丽达说，那天的我就像一只黑天鹅，虽然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悲伤却早已逆流成河。
婚礼之后紧接着就是葬礼。我抬起头，阳光从拼接的玻璃片上射了过来，绝望又安详。我问上帝，既然挚爱自己的子民，又为什么要在造世的时候创造那么多的悲伤？
教堂里白鸽起落。
事后，我唤来小少爷的仆人，问道：“在来的路上他都去过哪里？”
“回夫人，少爷知道您一直在找那个很会弹琴的年轻人。在来的路上他正巧看到一个年轻人在花树下弹唱，就跑过去说了一些什么东西。大概是想要请他来给夫人弹唱之类的话，可是少年没有同意，少爷便离开了。因为耽误了些许时间，小少爷便走的有些急，这才不甚连人带马摔下山谷……”
还没有听完我便昏了过去。
（四）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辽阔宽广的草原，羊儿在四处奔跑，大块大块洁白的云朵向南飞去，在地上投下一块块阴影，我能无比清楚地看到那影子从我这里向远处的山坡轻快掠去。风时不时吹来，空气里都是青草的香味。
一阵悠扬的歌声很应景得传来，我左手边的山坡上有一个年轻人正躺在草地上唱歌。不远处就是他放牧的羊群。
“嘿，你唱歌唱得真好听！”我走过去打招呼，跟他一起躺在山坡上。
“其实你唱歌也很好听的，因为你的音线很干净。”
“也许吧，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唱歌，你能教我吗？”
“好啊！”他很愉快的答应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这时我才觉得心里一空，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叫什么名字？啊，我记不得了！”
我扭过头去看他，不知何时他已站起身来，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而且越来越远。风突然变得很大，草叶翻飞，几滴潮湿滴在我的脸上。他要消失了。我拼尽全力去喊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张开嘴缓缓吐出两个字，风太大，我终是没有听清。
黑暗里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身后的这张床正是我小时候睡过的那张，现在屋内的摆设一切也都遵照奶奶生前的模样摆放，我还专门把奶奶没有做完的针线活找来，摆在了壁炉前的小桌子上，仿佛在我睡着的时候，奶奶会再度归来继续她的活计。
小少爷死后，我在镇长家早已再无立足之地，在我的请求之下，他们同意把奶奶的房子让给我居住，说是“休养生息”。现在只有丽达会时不时来看我一下，给我带些必备的日用品。前几天她来的时候跟我说，她跟集市花店的老板订婚了，害怕以后来我这里的机会就会少了，我衷心祝福她，但也真的觉得这个小院立刻就冷清了许多。
我打开小少爷经常读给我的那本书，对着月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起来。在这里，我完全不用再拘束，我感觉得到，月光下，小少爷就坐在我旁边，用手扶着书，嘴边还带着他一贯的温柔的笑容。从前每当我读错的时候他就会耐心地纠正我的错误，而我总是任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纠正视而不见，现在我仍旧可以这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海风从远处吹来，屋里安静地只有我一个人读书的声音。
有一日我终于觉得这小院太冷清了，便从孤儿院领来了一个小女孩同我一起居住。那小女孩有着跟奶奶一样的咖啡色卷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她。孤儿院大门锁上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奶奶，以前来看望我的人都说，露西奶奶曾经可是镇子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我对此深信不疑。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拍着她的小脑袋问。
“我叫黛西！”
“哦，黛西，你好，我叫丽娜！从今天起我们就要住在一起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黛西斩钉截铁地喊道，眼睛红红的。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黛西，为什么啊？”
“因为你有一天会死啊！”黛西哭出声来，“在孤儿院的时候，大家都欺负我，我不喜欢他们也不会为他们流泪。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领养了我会照顾我对我好，可是你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上你。我好害怕，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看着黛西抹着眼泪的样子，我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黛西，黛西，不要怕，”我抱着黛西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黛西我保证，我绝不轻易死去，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你嫁人，看到你得到幸福！”
“真的吗？丽娜你得向我保证，来，拉钩钩！”
在我跟黛西约定之后，黛西就在小床上睡下了。临睡之前黛西小声跟我说了一句。
“丽娜你知道吗？虽然我讨厌孤儿院里那些欺负我的孩子，可是在小胖子因为偷东西被活活打死之后，我还是哭了。我想，我永远都没办法记恨那些坏人，因为，他们也不是从头坏到尾的……”
“黛西的想法其实是对的！”我在她的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吹灭了蜡烛，“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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