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女人(四) 彭学明
可是,她们还得把青青紫紫的伤痛严严实实地人前遮了,扛着锄头下地,背着背篓上山,她们还得挑着担子不能喊疼,不然,她们又会无形中矮人三分。她们挨男人打,却不恨男人,她们体谅男人,知道男人也苦。这些男人不要当官不要权势只想要儿子,没有什么过错;他们不抢银行不偷女人不做城里某些人表面冠冕堂皇实际见不得人的缺德事,喂女人几个拳脚包子馒头没有什么错。何况,她们也抓了他几爪,咬了他几口,踢了他几脚下身呢?由此,她们对男人的恨就烟消云散了。男人对她们的种种好处又像眼前的花或树,在酸甜的心里次第灿烂。
她和他是一个山沟沟里长大的。玩家家,捉迷藏,捡稻穗,刷螺陀,青梅竹马。过不了河,他背她。背不起柴,他接她。那一对虎虎生风的眼睛,总是标标致致地从头至尾护卫着她。当她把自己的心做成花鞋送与他时,他欢喜得一下子把她按倒了,舌尖狗似地把她舔得散了骨架。稻草垛下,晒热的草香散发出来,温柔的月光做成镰刀,收割了两人的夜晚和爱情。她一生一世都记得他在她身上横刀跃马的骑士身影。他永远都是她的亲乖乖、傻蛋蛋、憨馍馍。
背着柴或水,湘西的女人在山道上走。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青,青了又黄,湘西的女人始终在这羊肠道上走不到头。山上的路踩弯了,路上的岩踏碎了,湘西女人的腿肚子粗了身板骨硬了,肩胛与脚板都跟男人一样,是一块铮铮硬硬的铁打营盘。春天的水伸出河臂吊在脖子靠在怀里,听她喃喃切切的歌唱;田畴里走动的层层绿色,一茬茬长高,一片片变黄。包谷秆刀枪林立,挺拔壮实。谷线子摇摇晃晃,饱满肥硕,葡萄,串满一架架黑色的眼睛,色迷迷的诱惑着秋天和路人。当她们把包谷一山山地背下山时,当她们把谷子一坡坡地背进屋时,当她们用甩棒头打落一地金黄的黄豆、豌豆时,她们真的如喝了一大罐蜂蜜,再苦的东西都透心甜。赶场的时候,她们把山里的秋天和劳动背下山去,卖给城里,买回自己和儿子所爱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