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话（二）

手术室亮着的红灯终于熄灭，说话的声音从房门里面一直来到了走廊。过于昏暗的走廊此时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那靠在墙上的座椅在等待身穿白衣的人的离开。

世泽已经脱下了身上的专业衣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对于一个长期在这个动作上精打细算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换上轻松一点儿的身份，不再是医生，而是一位患者的家属。

人们总是在手术过后对于执刀的医生心生敬畏，却从来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些人，一旦失去身上的这些衣服，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

世泽刚才还是一个手握生死大权的医生，在出了那扇门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只和病人有关的普通人，要是他正好有亲属住院的话。可是命运偏偏就是这样神奇，他在这栋大楼里面为一个陌生的女孩做着手术，在对面的大楼的病床上躺着他熟悉的女孩儿。同样的手术，同样的流程，可就是让他们没有机会凑在一起。这样也好，至少我记得她原来的模样。

大概也只能寻找这样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因为她们所经历的手术是一场改造，能够让人开始新生活的改造。向晚，世泽在嘴里轻轻念叨着，你一定会为自己这个选择而感到骄傲的，毕竟向你动手的人是我的师傅。

最开始世泽的打算，是由自己亲自主刀，毕竟做出承诺的那个人是自己，可是在想到手术过程中那些必须要进行的破坏，他心里的自信已经少了一半。成功的概率很大，但是万一呢，他不愿意让以后向晚因为这样的事情和自己决裂。虽然他不曾期待过自己和向晚建立什么交情，但是少了这样一个依靠着自己的女孩，他就觉得以后的人生其实都是暗淡无光，没有意思的。

还是交给师傅来做吧，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还会是一种期待，一种关于青梅竹马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人的期待。

躺在病床上的向晚，直至进入医院以后仍然和自己牵着手的她，再次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会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会开始新的生活。世泽要做得就是让自己忘掉记忆中的向晚，接受全新模样的她。

在数周前将她送回家里的那个夜晚，在已经沉睡在酒精作用下的，她抓住他的手，不停抱怨自己受到了男友的欺骗时，他就开始在心里构思报复的计划了。

没有一个人做事的逻辑是混乱的，他作为这座医院的顶梁柱，其实是应该尽量避免冲动行事的，因为这有可能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可是在想到自己因此失去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坚强的性格，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用来修补她破碎的心。

这是一种拯救人于水深火热中的壮举，不会造成任何的负面影响。

困在酒精里面的向晚已经沉沉睡去，在收拾好凌乱的房间后，世泽给她留下了一把钥匙，一把改变命运，人生重启的钥匙。

2

“如果现在是夏天该有多好，”向晚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直至冰冷的感觉透过衣服传入大脑，她这才看了一眼窗外，笑了笑，“那样的季节我们就可以在烤串摊位上吃一个晚上了。”

“然后再涨几斤？”世泽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向晚摆了摆手，“我不敢吃，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没关系的，影响不大。”世泽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很甜的，听那店主说是刚从外地拉过来的，很新鲜。”

“嗯，”向晚点了一下头，视线从世泽身上离开，移向了窗外，“你说，他还能记得我吗？”

世泽没有说话，他只是将手中没有吃完的水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将有些冰凉的向晚的手握起来，“会的，一定会的。”

那天晚上的夜色似乎总也消耗不尽，世泽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遍，就是睡不着。等到那辆只在深夜出没的列车车灯从他的窗户上扫过后，他这才长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屋子里面是落满了灰尘的家具，那些过去搬来装饰环境的架子，因为没有人搭理，仍然保持着支离的状态，换下来的旧衣服因此在那里造了窝，养育着一代代的后辈。紧挨着架子的电视柜大概有过长久的坚持，所以只有一层淡淡的泥土痕迹。靠在墙角的沙发其实早就塌陷下去，因为没有人愿意做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样子倒还是完整可靠。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世泽看着手中的相片，反问自己。相片里面是一个对着镜头微笑的女孩，她是真正的向晚，可是医院里面躺着的那个女孩，虽然模样完全变了，可是她也是向晚。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她只有关于自己的记忆？那些她在酒醉之后向自己抱怨的被遗弃的向晚，去了哪里，他没有答案。